崇祯十二年九月十六,陕西省汉中府华阳县
自铜钱坝至华阳县城,五十里路,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
但这在一众大明官员看来,已经是日行千里惊天动地的神奇速度了。
关键是,旅程还很舒适。
出了火车站,杨锦麟带领大家登上城墙。
华阳县城始建于唐宋年间,当时,这里是穿越秦岭西线古道上的重要一站,所以设了县治,到了元末明初,朝廷驿路改走他处,古道废弃,华阳县便逐渐没落,变成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山中小镇。
虽然城周三里的小小城池显得有些沧桑,但城墙仍然完整,东、西、南三面开有城门,城门上有谯楼,城墙上有箭垛,沿城墙内部一圈有马道,整个防御体系坚固而完整。
整座城池建在一块船形盆地上,四面群山环绕,云雾袅袅。
黑龙河从西北方向的山谷里流出,沿着西面城墙和南面城墙弯了一个大弯,才又朝着南方流去。
河边是平整的大片农田,水稻已经收割,只剩下短短的秸秆。
周怀忠问:“瀚翔,今年收成如何?”
他知道,杨锦麟家里有数千亩土地,是华阳县最大的地主。
杨锦麟拱手笑道:“尚可,尚可。”
因为地处山区,他家的几千亩地,除去庄户的吃用,原本一年也落不下千把石粮食,如今交由肖老三统一管理,每年倒是可以分到三四千石。
不过这些已经不再重要,他们父子三人如今前途远大,每年的工资奖金加起来不在少数,些许粮食帐,早已不放心上。
按照华阳集团原来的规划,是以铜钱坝为工业区,以华阳县城周围为文教生活区,两地之间以火车通勤。
但是等到铁路修好以后,蓝采和却又改变了主意。
他开始反对搬迁,反对在华阳县城大规模建设住宅区以及华阳学院新校区,华阳迎宾馆,华阳游乐园等大型项目。
这一改变,源于蓝采和对于未来发展思路的重大变化。
乱世之中,他原本是一种趋于保守的防卫态度,希望将华阳县打造成一个自给自足与世隔绝的乌龟壳。
随着华阳集团软硬实力的快速增长,蓝采和信心爆棚,如今他更倾向于向外扩张,力图尽早打通长江水道,把触角伸到江南去。
如此,在山里建设老巢的想法,就变得不是那么迫切。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虽然坐火车通勤很方便,但每天来回毕竟耽误时间,而蓝采和的工作性质,要求他必须时刻守在厂里,随时解决各种各样的突发问题,华阳集团的所有高管,以及他们身边的研究生助手,也都是这样的情况。
因此,华阳县大量的建设项目,便被删减或者搁置下来,只有铁路如期完工,成为展示华阳集团工业实力的一张名片。
华阳县城呈不规则的长方形,东西长,南北窄。
一条东西大街,将城内分为南北两部分,南侧是商业区和居民住宅区。
北侧则是官署区和官办机构,包括县衙,县学,文庙,养济院,城隍庙,关帝庙,钟鼓楼,巡检司,演武场,兵营等等。
县衙是一座三进的院子,包括大堂,二堂,三堂和后院,虽然经过修葺粉刷,但修旧如旧,仍然满是岁月的沧桑感,只有窗户上新换的玻璃,传递出一些不同以往的信息。
大门外人头攒动。
对于华阳百姓来说,这辈子也没有见过今天这样的热闹场面。
给略阳县当了二百年的乡镇,没想到今天又迎来了自己的县太爷,华阳县一朝翻身,从此又站起来了。
百姓们扶老携幼,探头探脑,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即将担任知县大老爷的杨锦麟一家的趣事。
嘉宾们闹哄哄站在大堂外面,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华阳县的挂牌仪式即将举行。
张肇伦张铭父子二人,身穿崭新的官服,混在队伍里,左顾右盼,心里乐开了花。
他们虽然是从九品,穿绿袍,绣鹌鹑,但从官服颜色上看,其实与众多知县知州也都差别不大,最起码老百姓未必分得清。
按照朝廷的规定,文官一品绯袍,绣仙鹤;二品绯袍,绣锦鸡;三品绯袍,绣孔雀;四品绯袍,绣云雁;五品青袍,绣白鹇;六品青袍,绣鹭鸶;七品青袍,绣鸂勒;八品绿袍,绣黄鹂;九品绿袍,绣鹌鹑。
所以,纵然杨锦麟穿的是六品青袍,补子上绣了两只鹭鸶,但在普通人眼中,也未必看得出他比张肇伦父子的两只鹌鹑官大。
现场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位是汉中知府赵维章。
他是正四品,理所当然着绯袍,绣云雁。
而另一位就是谢若林。
他是宁羌卫指挥使,武职正三品,穿的也是绯袍,绘老虎补子,在一众低阶文官面前,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万绿丛中的一点红,难免顾盼自雄,很有些鹤立鸡群的成就感。
现场安静下来,赵维章站在台阶上,一字一句宣读了内阁,陕西布政司衙门以及汉中府关于批准华阳县设立县治的所有公文,然后又手执竹竿,与杨锦麟一同挑落了房檐下牌匾上蒙着的一块红绸,露出四个金漆大字:
“华阳县署”。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华阳正式成为大明朝陕西省汉中府辖下的一个县级衙门。
院中立着一块石碑,上面是一副官箴: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赵维章手指石碑,语重心长地告诫华阳县的一众官吏,要求踏实做事,清廉为民,切勿弄虚作假,投机取巧。
至此,仪式圆满结束,新任华阳知县杨锦麟,便招呼各位嘉宾重新上火车,因为答谢晚宴安排在铜钱坝。
这也是没有办法,原本要在华阳县城修建的大型豪华宾馆项目,被搁置了。
小宾馆宴会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嘉宾们回房换上常服,刚进到大厅,就被里面十来个白炽灯晃花了眼睛。
众人围着灯泡啧啧称奇,纷纷向杨锦麟讨要,但被严词拒绝。
这东西还在试验阶段,并且,外地也没有电,拿几个灯泡去又有何用?
宴开三席。
虽是一众文官,又跑了一天的路,却此时一个个却仍然精神十足,相互敬酒吹捧,吟诗作对,毫无倦怠之色。
只有林渊,因为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赵维章的冷暴力,自觉无趣,便托词身体不适,早早回房休息去了。
见林渊走了,赵维章心中冷笑,脸上却仍然是春风拂面:
“杨大人,
本府觉得你们这条铁路甚好,能否继续修到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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