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都说秦氏是个有后福的人,虽然父亲混账,丈夫早逝,但儿子上进,待闻昕登基之后,闻家水涨船高,已逝的丈夫被封了王爷,她也成了尊贵的王妃。
祖父还健在时,秦家也是书香世家,当时她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嫡长女,纵然父亲文不成武不就,但有祖父在,她出去交际也是风光体面。
可祖父去世后,父亲迟迟考不中,可偏偏又沉迷于古玩字画,甚至不惜一掷千金,只为一卷所谓的孤本,秦家也变成了外人眼中的“破落户”。
父亲不事生产,全家的重担都压到母亲身上,年幼的她见证了母亲的名声从贤良淑德到泼辣彪悍,那时候的她便暗暗发誓,以后决不能找父亲这般的夫君。
可等她长大,才发现她的婚事哪里是自己可以掌握的,即便知道闻怀沛身有重疾,父亲还是逼着她嫁了,为的便是闻家丰厚的聘礼,婚事定下来之后,父亲的书房多了一对名贵的花瓶。
至此她对父亲再没了留恋,直到闻家飞黄腾达,除了将母亲接过来之外,从没为秦家求过任何恩典。
嫁人之后的日子比想象中要好过许多,老太太和公爹都是和善的,就连看似泼辣的婆母也是个极爱孩子的,尤其是她生下明哥儿之后,能明显感觉到婆母的变化。
怀沛走的时候,她的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她和怀沛本来就没什么感情,比起担心亡夫,她更担心的是自己和明哥儿将来的日子。
闻家人口不多,家事更是简单,可能唯一让秦氏有些烦恼的,便是总爱兴风作浪的姜姨娘。
不过姜姨娘并不难对付,她就像躲在老虎后面的狐狸,离了公爹这个庇护,自然也就没了威胁。
尤其是三弟怀泽读书越发出息之后,公爹对姜姨娘的宠爱也淡了许多,大房和二房的院子挨得近,她时常能听到姜姨娘和怀源诉苦时的抽泣声。
她甚至有些同情姜姨娘,姜姨娘看似精明,实际却活了个稀里糊涂,直到如今也不知道为什么公爹会冷待她,更不知道自己依靠的怀源到底是什么心思。
其实她心里也一直有些疑惑,她曾经和府里的老人打探过消息,当初沈姨娘的死颇有些蹊跷,或许和姜姨娘脱不开关系,可苦于时日已久,也无从查起。
她不信早慧的三弟猜不到这一点,可奇怪的是,三弟从没提过送走姜姨娘之类的话,反而在怀源被公爹斥责的时候,替怀源说过好话。
不过她向来不是个多事的人,尤其是妯娌韩氏进门之后,把怀源管教得服服帖帖,她也不会自找麻烦,时日长了,这事便被她刻意遗忘。
一向糊涂的二房终于来了个明白人,韩氏聪敏豁达,从不在意想给她找麻烦的姜姨娘,只一心督促着怀源上进,不许她和那群公子哥来往,时日长了,满府的人都夸赞韩氏贤惠。
她也不是个掐尖要强的,妯娌两个相处起来倒还算和气,孩子们逐渐长大之后,她们终于有时间能喘口气。
二房回信州探亲的时候,女眷们坐在一起说话,老太太和婆母都有些乏了,婆子扶着两位长辈回屋之后,厅里便只剩下她们两个。
韩氏似乎有些醉了,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她本就不是个心硬的,让婆子投了温热的帕子替韩氏擦脸,突然,她感觉泪水落在她的手上。
一向聪敏坚强的韩氏哭得像个孩子一般,她挥退一众婆子,似哄明哥儿那般轻抚着韩氏的背,后院女子就这么大的天地,她怎能不知道韩氏过得不比自己好几分。
“大嫂,我好累,我真的好羡慕弟妹,不,我真的好羡慕三弟。”
她微叹一声,韩氏也是个命苦的,韩氏的长兄本来极有出息,却因着在交趾平叛时伤了腿,全家立时便没了指望,韩氏如今能指望的,只有在学堂苦读的晴哥儿。
她又何尝不羡慕三弟,好歹能自己出去挣一番天地出来,可她们呢,只能终日在后院打转,四四方方的天,就是她们全部的生活。
她的思绪逐渐飘远了,当初怀沛在时,只要自己提出任何意见,总是说她头发长见识短,可若是能选择,她又何尝不想似男子一般到外面打拼。
她记得婆母曾经讲过一个“反面”例子,似乎是扬州的一位贵女,因着多次“出格”的行为坏了名声,还连累了族里的诸多姐妹,后来听说被家里送到了庵堂,怕是以后要与青灯古佛相伴余生。
想到这里,她猛地惊醒,“弟妹,你醉了,我让婆子扶你回去。”
离别之时,韩氏拉着她的手,笑得依旧温和,低声凑到她耳边,“大嫂,你一定要好好的,咱们都要好好的。”
自此之后,两人就像是有了一个共同的约定,每次韩氏给长辈来信,也会给她写一封,信里也没什么重要的内容,不过是些日常的琐事,有时是谈论孩子的教育问题,有时是抱怨近来的天气,甚至有时是给她推荐最近时兴的糕饼,透过一封封书信,她仿佛也跟着韩氏的眼睛见到了更宽广的世界。
后来明哥儿中了进士,还娶到了高门贵女,明哥儿成婚之后,便求了老太太,将她接到自己的小家好生奉养。
她好似又回到了儿时在祖父母身边的快活日子,明哥儿夫妇两个都极孝顺,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们怕是都会竭力给她寻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生活就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的时候,秦州传来了三弟殉国的消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她再反应过来,闻家已经举家随三房搬到了广州府,闻芝和闻昕姐弟则披上了战甲。
她永远都记得,闻芝得胜归来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即便她的肤色不是时人喜爱的白皙,即便她的身形在时人眼中太过“壮硕”,可闻芝却是她,不,应该是许多女子眼中最理想的模样。
后来的后来,她已经白发苍苍,隐约间听到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才知道原来今日是闻名天下的齐夫人的丧礼,她与齐夫人并没有多少往来,只知道她是眼光毒辣、行事果决的传奇女商人,而且至今没有成婚,这也算是齐夫人身上的一个未解之谜了。
她望着院子里盛开的桃花,由衷地露出一个微笑,一阵风吹来,花瓣簌簌落下,伴随着满院芬芳,她失去了最后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