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色渐暗,怀泽算了算时间,到明日上衙还有七个时辰左右,对于老姜头来说,这个时间应该够用了。
后院的堂屋是专门用来审讯难缠嫌犯的屋子,每间都只有六尺长宽,在怀泽的建议下,屋子里原本的刑具都被撤掉,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四处用黑布盖住,只在房间的四角各点了一盏油灯,孙朋伟进去的时候,发现里头没有任何刑具,心里便放松了许多。
他就知道,不论是衙门还是大理寺都不敢对他动刑,若是动刑,到时候他就反咬一口,把自己的伤疤露出来,说负责审讯的官员屈打成招。
想到这里,他暗暗咬牙,适才怀泽已经让人搜了他的身,把他身上可能自戕自伤的物件都收走了,可他又没撞柱的胆量,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个身材有些佝偻的老头从外面进来,孙朋伟立马打起精神,想来这就是老姜头了,老姜头也没说什么,只是让衙役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就直直站在老姜头对面。
老姜头的眼神在微弱的烛火下显得十分渗人,孙朋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刚想后退却发现屋子实在太小,根本退无可退,他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对上老姜头的眼睛。
即便孙朋伟如何大喊大叫,老姜头都一言不发,只用嘲弄的眼神望着他,不让他坐,也不让他躺,就让他直直站在那里。
刚开始孙朋伟还在庆幸这群人不敢对自己用刑,一个时辰过去他就已经几近崩溃,他疯狂怒吼,试图用瑞王来威胁他们,当初他就是这样威胁其他官员的,可屋里的几个人就跟没听到一般,各自坐在椅子上,似看耍猴般看着中间已经崩溃的孙朋伟。
孙朋伟痛苦万分,他的双脚已经因为长时间站立而充血肿胀,脚掌微微发疼,这对养尊处优、大鱼大肉了近十年的孙朋伟来讲简直是莫大的折磨,不仅如此,因着困倦和疲惫,他的眼睛也已经布满血丝,四周的黑布让他分辨不清时间。
第二日等怀泽和裴宗伯上衙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崩溃大哭的孙朋伟,孙朋伟对上老姜头的眼神,都不用旁人审问,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收了孙海永的钱,去找了主考官和副主考官,跟他们说是瑞王让他们帮着孙海永作弊,孙海永按辈分可是瑞王的表兄,要是他能入仕也是瑞王的帮手,然后威胁他们若是不按照自己说的办,就让瑞王革了他们的官职。”
怀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些鬼话考官们竟然会相信,如今瑞王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会为了一个不知前途的“表兄”削弱自己一方的势力,他忍不住在心中啧啧几声,看来新皇布置得够深啊。
“那三百两金子呢,去哪里了,也给了他们吗?”
裴宗伯打断孙朋伟的痛哭,无论如何,他已经拿到了舞弊考官的名字,总算是能交差,只要把金子的去处问出来,便可以去写奏章请皇上决断,牵扯到朝廷重臣,要是皇上能让旁人来做钦差最好,他也可以把这烫手山芋交出去。
“不不不,没有,我瞧着他们都应下了,便把金子留在了自己家,都在我院里放着呢,大人,我可一点没敢花啊,大人,我把那些金子都给你,不不不,我把我的钱都给你,求你饶了我这一回吧。”
说着孙朋伟就要来拉扯裴宗伯,裴宗伯赶紧后退一步,拂袖离去,怀泽和老姜头交代了几句,便跟着裴宗伯去了前厅。
“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大人早下决断,是否要禀告皇上处置。”
听到怀泽的话,裴宗伯的嘴角抽了抽,虽然他们两个都很清楚答案,但该做的戏还得做,他配合着怀泽的语气,大义凛然道。
“闻大人所言甚是,本官这就向皇上言明此事,万不能让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怀泽心里暗暗吐槽,裴大人你演得有些过了,不过面上仍然配合着做出气愤的模样。
简单用过午膳,裴宗伯便带着奏章去了宣德门,怀泽留在大理寺与几位主簿一同整理卷宗,梳理证据和流程,那三百两金子已经被抬到了大理寺,怀泽还留心看了看那金子上的刻印,每一枚上都印着规格和刻印工匠的名字,怀泽调取了这个工匠的户籍信息,发现这个工匠来自应天。
“应天”,怀泽心里默念着这个地名,眉头微微皱起,想来这些银两应当是孙家当初借着建造皇陵之名搜刮的,这里头不知道是多少民脂民膏,难怪孙家即便一个旁支都能随随便便拿出三百两金子。
至此,原本是一桩科举舞弊案,又牵出了孙家当初在应天贪污受贿的案件,随着新皇指定许竟为钦差大臣彻查此事,一场针对瑞王和孙家轰轰烈烈的批判拉开序幕。
新皇一党借机在朝堂上屡屡弹劾瑞王一党,事情发展到这里,舞弊案的真相到底如何已经无人在意,瑞王一党节节败退,至五月初,事情总算有了结果。
瑞王因为“主导”本次科举舞弊案,又多次“借”孙家之手在应天敛财近三十万两白银,按照大梁律令当斩,可新皇“念及”兄弟之情,最后只将瑞王贬为庶人,并圈禁在宗正寺。
除此之外,吏部尚书曲一经也因着监管不力,提前告老还乡,涉事考官和孙家多人被判了斩立决,丁秀才被判流徙东南,还有众多瑞王一党官员被贬斥。
行刑当日,京城学子俱拍手称快,当场写下数篇赞颂皇上英明的诗篇,新皇在文人中的声望也达到了新的高度。
怀泽坐在衙门里理事,听衙役回来禀报刑场的情形,衙役的情绪高昂,怀泽却一点都提不起精神来。
许竟审讯几位考官的时候,怀泽就坐在一旁,如今再回想起来,依旧觉得毛骨悚然,尤其是涉事考官受刑时说的那句,“这回是皇上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