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你听我的。”
陆见深呆愣愣地点头。
陆知星“呵呵”笑了两声,眼里露着无惧无畏转而多了轻蔑与冷漠,最后变得狠戾。
“我自幼修行问道,只求一个圆满,如今看来,终是圆满不了。这东西控制得了你却不一定能控制得了我。”
这时一个声音从陆见深身体里传来。
“你以为你万念俱灰就没有执念了吗?看看你内心的恨吧,直视它吧,它就像一株火苗,总有一天会烧成外面的这团火。”
陆见深吓得跪爬了几步,“不是我,这个声音不是我,姐,你听到了吗?”
“别怕,你按我说的做。”
陆见深迟疑地点头,陆知星继续。
“坐直来,放轻松,闭眼。”
而后陆知星像下了某种决心,打出一道红光,掌心朝着陆见深的头盖骨打去,只听陆见深痛苦地“啊”了一声,一团黑气在他的头顶匍匐。陆知星咬牙加强了法力,随着黑气越来越浓,她的轮廓也逐渐扭曲。突然,黑气像一块磁铁似的,以雷电般的速度依附在陆知星身上。
一段时间的混沌之后,陆知星疲软地瘫倒在地上,下一秒她拔出长剑四处乱挥,屋子里很多东西都被砸得粉碎,随着一声声陶瓷破碎的响声后,陆见深突然顿醒。
“姐?”
陆知星将长剑指向陆见深,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好像有两个灵魂在争夺控制权,陆知星大喝一声,“快走!”
“姐,我带你走。”
陆见深还未靠近,陆知星一剑挥出,挡在两人中间。
“别过来!”陆知星勉强稳住心神,原本清明的双眼爬上来一道阴鸷的红光,“既然我控制不了你,那我们就一起去死吧。”
说着长剑朝脖颈处用力一挥,血顺着刀锋喷射出来,陆见深飞扑上前接住了陆知星,鲜血染了他一身一脸。
“走,走出去,活下去。”
陆知星将最后的力量打在陆见深身上,一股炽热从身后扑来,身旁的柱子坍塌压在陆知星的身上,一口血从鼻子嘴巴里涌了出来。
“姐!”
陆见深被强推到院里,他身后的正厅像多米若骨牌“轰”的一声巨响,成了脚下的一堆废墟,覆在他身上的结界随着主人的离去,逐渐减弱。
“你是个有种的。”
一个声音在上空响起,匍匐在废墟上的黑气形成了一团烈火。
这里成了另一个火场。
……
几人相视无言,有苏年用法术让陆见深进入短暂的睡眠。
叶观南喟叹一声,“其实她没做错什么。”
“师父,师姑真的是很多男人都比不上的巾帼英雄。”
“命运偏偏选中了她。”
“她可以选择不,没人会怪她。”
“命运吧,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师父,我不是太明白这个鬼王是什么东西?”
有苏年跟着叹息一声,“魔幻无常。”
“按着时间来算这时间是荧惑星出世,届时世间会凝固一股至阴至毒至秽的东西,这东西最初行成时,会找一个宿主。意志力弱、思想偏激或者欲望太强的灵魂都是他们的最佳选择,很不幸,陛下全中了。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试探,而倪嘉泽的死直接导致陛下的精神全面崩塌,这才借机控制。”
“如果撇开这个不说,其实他是个好人。”
“如果对自己,对事物没有强大的,正确的认知来构造自己的精神世界的话,大善也能成大恶。”
半个时辰后,陆见深终于醒来,此时他正躺在一处由两面石墙和一面木门临时搭建成的角落里,周围是烧焦坍塌的房子,他环顾了四周一圈。
“你们怎么还不走?”
“陛下,我们走不了。”
陆见深苦笑一声,“都走吧走吧,这里已经是地狱了。”
“那你呢,你去哪?”
陌一和有苏年退了出去,陆见深艰难地想坐起来,叶观南忙扶住他,虽然法力还在,但肉体的疼痛还是让他龇牙咧嘴。
“无处可去,国师,我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我刚被分封到这里的时候,朝中无人看得上我,临别时只有阿姐来送我。后来吴岳战败了,大家突然又看得起我了,各个跑来投靠我,我虽然不情愿但架不住他们拿性命和百姓来挟持我,我终是不忍,一一收了。我以为慈悲能得到上天的垂怜,可现在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善待百姓,开仓放粮,我坚信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陛下,你已经得到了,想想那些舍弃性命也要和你护住达川的百姓,至少你的善意得到回应。”
“可我还是不甘。”
“陛下,强者是顺应天命而非逆天而为。”
陆见深一愣,呢喃道,“顺应天命而非逆天而为……从前我的母后也曾说过这句话。我的母后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打我记事起,我总能看到她拜佛,那时她是平静的,强大的,后宫如何斗,她都无所畏惧。后来有一天,她生了场大病,要死了,御医要给她治,她拒绝了,每天依旧吃素,早起做早课,诵经,一切如常。”
“那时我问她,死亡面前她为什么不怕。她说,因为她看明白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如今我隐约明白了,她已经强大到身心分离了。国师,我是个没慧根的,但我现在好像能明白母后当时为何能如此平静无畏了。”
陆见深说完朝墙壁撞去,一股力量将他弹了回来。
“为什么连死都不让我死!”
陆见深双手捶打着地面,咆哮道。
“陛下,上苍有好生之德,它让你来到这世上就会给你活路,你如果自杀了就真万劫不复了。师姐拿她换了你不是让你换个地方死,你现在丢弃的一切是上天不愿让你背负的,试着走下去真没那么难,难的是你不肯放过自己。”
“那我能去哪?”
“蝼蚁大象都有自己的归路,世间万物各有归舟。”
陆见深似懂非懂地说,“往前走。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走出去,活下去。”
叶观南转身走入黑夜中,罩在心头的乌云逐渐散去,一个温文儒雅的身影从后边走来。
“南兄。”
正是归来的承运,只是他的脸上没了往昔的笑容。
“南兄这是走哪里去?”
“随便走走。”
“这次的宿命重走一遭感觉如何。”
承运望月兴叹,“痛彻心扉。”
两人沿着烧成废墟的街道一路走到城外,叶观南在一处草地上躺下,他手心当枕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星空。
“当年未飞升时我也这样躺着,那时我在想,天是怎么样的。”
“也许在凡人眼里,我们就是天。”
“不,这个问题太难了。”
“那南兄,你觉得什么是天?”
叶观南闭着双眼,感受着风从身上吹过,掠过草地,刮起了树叶。
“也许它是无数颗平凡的心凝聚而成的能量吧。亦正亦邪,亦善亦恶,亦是亦非,但无论乾坤如何颠倒,总有一天它会将善的一面普照在这片大地上。”
承运浅笑一声,油然而生地感叹了一句。
“从前在天庭几乎见不到你,那时候同僚们都打趣,你在人间忙于生计,原来你是看过了太多无常与虚妄。”
“不说这个,我一直想问你,当时刚见到倪嘉泽时,你是知道宿命的,你还义无反顾地跳下去,后悔吗?”
“虽九死其犹未悔。”
“有些事改变不了,有些人回不了头,你打算怎么办?”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至少我还有选择的权利。”
“你……”突然叶观南笑了笑,“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你也该让我们回去了吧。”
承运低低笑了一声,没有否认。
“你是怎么猜到是我的?”
“除了你也没有别人了,一来以你能力和司职,扭转时空对你而言不算难事,二来当初是你到天君那指名要我来的,现在又让我经历了几百年前的那段历史,绕了一大圈我能感受到你并没有恶意。”
“我不想你伤害她。当初我昂着脏兮兮的小脸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时,她牵起我的手说带我走,就那一幕,至今都是我心头的暖阳。南兄,我们也算师出同门,我不奢望你同情,但我只想让你知道,她不是世人说的那般罪恶。”
“几个问题你得如实回答我。”
“你说。”
“师姐成鬼王之后第一个杀的人,是当年残害你的那人一家吧。”
“对,我们来时所见的一切就是她做的,当时她虽然心中虽没了生的念想,但恨的种子在得知我死的消息后还是种下了。”
“那位道士是你。”
“元神归位后我立刻找到了她,但她已经认不得我了,而我无法与她有更多的纠缠。”
“在狐狸山是你救走她的吧。”
承运一顿,旋即笑了。
“瞒不过你,是我。”
“承运兄啊,你可真是不计后果啊。”
“还是那句话,虽九死其犹未悔。但是南兄,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
“我?”
承运笑得意味不明,“你。”
周围的一切变了,时间突然飞速流转,斗转星移,花开花败,再一看他们已经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破庙了,周围湿答答的,好似下过一场雨,一只大蜘蛛非常嚣张地从叶观南的头顶爬过。
他们回来了。
叶观南缓缓坐起来,刚刚躺在草丛里看星空挺惬意的,现在草丛没了,星空没了,只剩一地的小昆虫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嗯。”
“现在的师姐在哪里?”
承运直愣愣地盯着叶观南似笑非笑,陌一突然从外面跑来。
“师父,我们是回来了吗?”
有苏年紧跟其后。
他们看到叶观南手中的元生剑正对准了承运,它不住地颤抖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