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不阴不阳,像捏着鼻子说的,在场所有人无不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叶观南更是心头一惊,因为这个怪物居然把他们的来历摸得一清二楚。
被夺了魂魄的凡人不由分说地开始进攻,像行尸走肉般,抬着各种武器,步伐木纳僵硬地朝这边过来。
“都退下!”
叶观南大喝一声,但来不及了,几个士兵被眼前的一幕镇住了,面对步步紧逼的傀儡,几个大胆的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出乎所有人意料,傀儡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打倒。温热的血洒在脸上,他们居然有些兴奋,不约而同地拿起刀准备大杀一场。
叶观南急忙划出一道结界将倪嘉泽与士兵们圈在结界内,刚才杀了傀儡的士兵猛然反应过来。
“将军,我刚刚怎么了?”
其中一个士兵一抹脸上的鲜血惊恐地问。
“失了心智了。”倪嘉泽看向叶观南,“多谢师兄方才出手。”
“那人你见过吗?”
倪嘉泽不假思索地回,“人不人,鬼不鬼的,第一次见。”
猫头鹰适时补刀,“好丑,长得好丑!”
叶观南一个巴掌拍在鹰头上。
这妥妥的怂货,有靠山时就乘火打劫,没靠山时就翅膀一拍飞回天上去。
“你刚刚杀了一个无辜的百姓,血溅在你脸上,你兴奋了。”
那个不阴不阳的声音穿破结界,像黑白无常的锁魂钩在周围传荡,士兵们一听都惊恐地看向结界外的尸体,他们没有反抗的痕迹。
叶观南一道法力封住了结界内的五识,他发现士兵们在听到怪物的声音之后神情开始恍惚,有些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
“快,全部进到阵里来!”
叶观南大吼一声,在场的士兵恍然惊醒,纷纷往结界里跑。
“混蛋!”倪嘉泽大骂一句,“拿无辜百姓的性命要挟,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对了,我不是东西。不过我刚刚忘了给他们点法力,所以才这么轻易被杀。”
说完只见所有的人蛹和傀儡身上爆出了一圈黑色的灵力,双目变成了绿色,阴鸷狠戾。人蛹们拿着各种武器对着结界一阵乱砍,像被困在笼子里发狠发狂的狮子。
士兵们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抱成一团,叶观南手一挥,围在结界外的人蛹被这股强大的力量逼得连连倒退。
“这位,姑且叫兄台。”叶观南没摸清他到底是男是女,所以犹豫了一秒,“敢问这兄台是何方神圣?在下行走江湖多年,怎就没见过你这号人物。”
“同是江湖人,不问来时路。”
“师出何门何派?”
“野门野派。”
“何必谦虚,我瞧着你这手段四海八荒无人能及。”
“是阴险了些,但能对付就行。”
陌一看不下去了,把剑一挥。
“师父,废话那么多干嘛,我直接冲上去杀了得了。”
“不可。”陆知星走了上来,她伤口还敷着药,身上一股子中药味,“小兄弟,枉杀无辜生灵不仅要坏修行还要堕恶道的。”
“那怎么办,跟他废话吗?”
这时,面露难色的有苏年趴在叶观南耳边悄声说道,“生竭剑不斩凡人这事除了你,我没告诉别人。”
叶观南一惊,但面上还是做到波澜不惊。
所以,这个人对有苏年是比较熟悉的。
“师兄,索性我带领弟兄们杀出去,这么多年死在我们刀下的亡灵不计其数,我们也是一脚踩进地狱里的,不怕这些!”
陆知星狠狠瞪了倪嘉泽一眼,骂道,“他们全部有法力加持,你那些将士们肉体凡胎,杀出去还不够他们练手。”
“可恶!”倪嘉泽气得一跺脚,“他妈的,可恶卑鄙。”
怪物听后不气反笑。
“我瞧着你们没商量好要怎么抓我啊?那我就先开始了哦。”
说罢一道黑气从双脚之间爆出,又一道法力加持在人蛹和傀儡身上,他们发出了比之前更迅猛的攻击,将叶观南的结界拍得像玻璃上的暴风雨。
“陌一,拿上棍棒我们出去,别用法力,抓活的。”
“我也去。”
叶观南将陆知星推开,“师姐,你现在元气大伤,先休养生息。”
“就你们两个够吗?”
有苏年站了出来,“还有我。”
猫头鹰是个怕死的,听到这话立马拍着翅膀投靠倪嘉泽了。
“打怪物,打怪物,打呀打呀打怪物。”
“噗……”
有人笑出声,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得了些缓解。
“这只鸟说话居然还这么押韵。”
倪嘉泽摸了摸猫头鹰的脑袋,“师兄,这只鸟卖吗?”
猫头鹰昂着脖颈,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不卖。”
有苏年用树枝扫过包围过来的傀儡,听到阵内的对话身体一顿。
“这只鸟是我的宠物,你说呢?”
围在有苏年周围的人蛹和傀儡毫无招架之力,纷纷被打倒一片,陌一眼疾手快地用折下来的藤条将他们捆成一团。叶观南的目标则是被人蛹驮着的怪物,凡胎肉体做成的肉墙正在被削弱。
三人配合默契。
“师父,他们自己打起来了。”
叶观南回头一看,被捆成一圈的人蛹和傀儡挣脱不及便互相撕咬了。那场景就像两条狗绑在一起互咬。
眼看的人蛹和傀儡逐渐被制服,将士们发出一阵喝彩,猫头鹰索性在倪嘉泽的肩上跳起舞,就在这时,怪物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都别动!”只见怪物用脚紧紧地勾住了架着他的人蛹的脖颈,冷笑道,“我身下这个可是个生人。”
“卑鄙,真他妈的卑鄙!”
陌一气得一脚踹在人蛹身上,有苏年冷哼一声。
“老子今天不用剑也一掌把你劈了。”
“我知道你们很厉害,所以嘛……”
只见越来越多的人蛹从森林深处出来,周围的山坡上飘满了鬼火,阴气森森。
“神官大人你辨辨,我身后这些人蛹哪些是生人哪些是走尸,还有那山坡上,哪些是冤魂厉鬼,哪些是被夺了魂魄,阳寿未尽的。当然,你身边那只狐狸兄弟也可以一剑将他们都杀了。”
陌一扫了一眼山坡上数不清的鬼火,一团团像狼群的眼睛。
“师父,这怪物到底什么来头?”
叶观南的目光冷得仿佛能结出冰,就这些拖都能把他们拖死,一股不详的预感在他心头涌现。
果然,倪嘉泽神色慌张地走出结界,低声道,“新朝那边对新岳发起进攻了。”
“怎么办,师父?”
叶观南霸气道,“这里交给我,你带着大军撤。”
“开玩笑吧。”
“没事,你快走。”
说着他祭出闻生剑,盘腿而坐,指尖并拢张开,一道结印在他掌心浮现,他缓缓推向空中而后猛一收,结印落在闻生剑上,法力圣洁而强大。闻生剑散发出一道银白的光芒,像萤火虫飞入空中,像月亮落在了剑身,一道咒语响彻夜空。
“师兄你?”
倪嘉泽惊得目瞪口呆,他看到一群戾气重的魂魄不约而同地往叶观南身边聚集,倪嘉泽下意识地拔剑。
陌一忙安慰,“师父在超度。”
“超度?我记得师父没教这个啊。”
有苏年解释道,“他故意把阵仗闹这么大就是想引起九幽的注意,不出所料,阴兵应该快到了。”
倪嘉泽反应迅速,喝道,“来人!把这些没动的全部捆起来!”
叶观南的咒语像黑夜大海里的一座灯塔,他的声音有力量却不失温柔,悲悯又浑厚。
说迟那时快,就在怪物恍神的那一秒,有苏年一掌打在怪物身上,只听“噗通”一声,怪物从人蛹身上跌落,陌一飞身上前抓住他,只是此刻他的眼里全是错愕与愤怒。
“又是人皮?”
与此同时,周围传来了一阵阵笑声,无数个怪物的分身同时出现。
“哈哈哈哈,就你们想抓我,哈哈哈哈。”
陌一气得把人皮丢在地上狠狠地踩,末了丢进裹火里烧,有苏年拉住气急败坏的陌一。
“来的是分身,但这些肉体凡胎却是有血有肉的生命。”说罢看向倪嘉泽,“他的目的达到了,你带着军队快走!”
倪嘉泽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
“所有将士们听我命令,整军经武,立刻马上回去救驾!”
倪嘉泽经过陆知星身边时停了下来。
“师姐,我去去就回,你们一直往北走,如果我打了胜仗就来接你,给你带小礼物。”
陆知星艰难地一笑,面露苦涩。
“一路平安。”
“如果我平安回来了,你可有礼物回赠?”
陆知星不语,倪嘉泽缱绻地盯着她,心底所有的温柔尽显无遗。
“走了。”
倪嘉泽转身离去,陆知星的轮廓隐没在黑夜中,不见悲喜。猫头鹰惊叫了一声飞回有苏年的肩膀,倪嘉泽突然回身看了眼叶观南,而后径直走向倪嘉泽,抬起手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
“务必保护好她,拜托了。”
有苏年点点头,目光坚定。
倪嘉泽率领军队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伴随着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消失后,四周起了一阵阴风,咒语嘎然而止,叶观南睁开眼。
阴兵来了。
先阴兵早到一步的是梁渡君,只见他诧异地围着叶观南转了两圈,然后看向忙得焦头烂额的阴兵。
“小南?叶观南?”
“嗯。”
梁渡君围着叶观南又转了一圈,看到猫头鹰后更是啧啧称奇。
“这只鸟成精了吧?有苏年?你们怎么又混在一起了?你真是叶观南?”
“如假包换。”
“这些人是你救下的?”
叶观南心里暗暗骂道,废话,刚才动静那么大,怎的你们没一个发现的,现在才来,念咒念得嘴巴疼。
“有妖物将生人与鬼魂混在一起做阵。”
梁渡君眉头一紧,严肃道,“稍等,我看下。”
半晌过后,梁渡君收住法力,他的表情严峻而不可思议。
“太阴毒了,这手法我也是第一次见。”
一个阴差跑来报告,看表情也是颇为头疼棘手。
“山神大人,这里面生人和亡魂参半,而且刚起了一阵迷雾,不仅瞒过去还干出这么阴损的事。”
梁渡君点头道,“可需要增援?”
“已经下去请牛头马面了。”说着看向叶观南,“咦,我瞧着这位道长气度不凡,可是天庭下来的?”
叶观南急忙否认,“不不,还在修行中。”
现在的叶观南碰到过去的梁渡君,如果不是怪物的问题他早避开了。
“是啊,南兄,我也瞧着你挺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怪,怎的几年不见,你修为好像涨了不少。”
陆知星附和道,“是啊,师弟,你别是走了修行的捷径。”
有苏年眉头一跳,一句话把跑题的三个人拉了回来。
“当务之急是怪物的来历。”
叶观南一拍大腿,梁渡君拍脑门。
“跑偏了。”
“刚刚我与那妖物对峙了许久,还请大人找个擅丹青的,我们将这个妖物画出来。”
“您稍等,我去去就回。”
没多久,阴兵领来一个手持卷轴与原料的鬼差。
“大人,这位生前可是中原数一数二的画师,千金难买的那种。”
鬼差鞠了一躬,“抬举小的了。”
“废话不多说,我们开始吧。”
叶观南将怪物的模样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有苏年不时补充了一些细节,一会功夫,几个人围着画卷一脸愁容。
“这也……太丑了吧。”
“梁渡君,你再看看,有没有印象?”
梁渡君把画像拿近了看,“这人丑得男女不辫,真没见过。”
“但他却擅长操控灵魂。”
梁渡君把画像拿给阴差,“你传下去给大家认认。”
“见过的鬼不计其数,这么丑的还是头回见。”
倒是作画的鬼差若有所思。
“大人,我瞧着这人原本应该不长这样,是被生生虐待的,您看他头上深浅不一的伤口和疤痕,怕不是这头发是被人活活扯下来的?还有这胳膊,是被砍断了手筋,应该是受了非人的折磨才变成这样的。”
“如果生前遭受虐待那成魔也不足为奇。”
梁渡君不语,叶观南怕他就这事联想到梁壁,突见他眉头一皱,冷道,“将这张画像张贴出去,如果九幽有亡魂能指认便可消除一部分罪孽。”
“好的,山神大人。”
“稍等下。”
叶观南把画像递给陆知星。
“师姐,你在新朝的这段时间可有瞧见如此诡异之人。”
陆知星接过画像细细端详,看了几秒后直摇头。
“没见过,但我知道新朝的国师面上是个萨满,但私下里是修炼邪术的,他的手下有很多吸收阴气的怪物。”
这点叶观南是认同的。
“烦请鬼差大人先下九幽一趟,问问未入轮回的亡魂们有没有认得的。”
阴差看向梁渡君,显然在等山神的批复。
“你速去速回,我们在这边等你。”
“是。”
阴差领命便没了踪影,林中忙得不可开交的阴兵们骂骂咧咧。
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有一个厉鬼趁乱混入人间那后果不堪设想,再则梁渡君有交代,生人送走前要清楚掉这段记忆。
“南兄,方才你和那怪物对峙时可有从他的招式上看出一二。”
“并没有,那东西阴得很,我几次逼他出手他就用人蛹来挡。”
“竟如此阴损卑鄙。”
“对了,你对新朝的国师了解多少?”
“我查过他,是个不走正道的修行人,说来你不信,他往前几世都是在畜牲道,直到上一世才得了人身,而且还是个修桥铺路的大善人。”
“这一世他的福报快享完了吧。”
“快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有苏年躺在草从中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炷香的时间后,下到九幽的阴差回来了,只见他身边跟着一缕亡魂。
“山神大人。”
两鬼齐齐双手作揖行了个礼。
带回来的亡魂幽幽道,“此人,小的看着很眼熟,和一个人十分相似。”
“你且说来听听。”
“大人知道上一任妖王有苏洁吧?”
话刚落有苏年一个鲤鱼打挺地坐起来。
“这事与他何干?”
叶观南握住他的手,“别激动。”
有苏年深吸了一口气,反握住了叶观南的手,一颗跳到嗓子眼的心才稍微稳住。
“有苏洁有位凡人妻子,是位公主。这位公主手上有把举世无双的剑,据说是可以斩幽灵,杀妖魔,没有人知道是怎么来的,但十分厉害,所以很多妖魔鬼怪都十分忌惮但也恨得牙痒痒。但这位公主却在分娩的那日被一群亡魂鬼怪围杀,据说始作俑者就是他。”
叶观南的手背一阵发疼,回头一看,有苏年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叶观南拍了拍他的手背,给了一个勉力的笑容。
“我听说这人原是公主的仆人,但心术不正,公主分娩当日就是他把消息透露出去并找借口支开了有苏洁。妖魔鬼怪们寻上来时,他便带着宝剑跑了,独留公主冒死生下了孩子,有苏洁反应过来赶回来也来不及了。愤怒至极的有苏洁当天就把妖市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找到了落荒而逃的仆人。”
“仆人被抓到后,有苏洁废掉他一身的修为并挖了他修行的丹元,断了手筋赶了出去,让其自生自灭。小的从前略有修行,去过妖市偶然间见过他,见他被很多妖怪欺负,后面实在受不了了就跑人间乞讨来了。那时的人间也是炼狱,他因为生得丑陋又双手被废,所以很多乞丐也容不下他,小孩也欺负他毫无还手之力,他的头发就是被一群乞丐的孩子一根根拔掉的。”
梁渡君轻叹一声,“一切都是因果业障。南兄,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叶观南一愣,梁渡君看到有苏年如此狼狈又问,“这位兄弟是怎么了?”
“夜太深,着凉了。”
“我瞧着他修为不浅,不应该吧,别是吃坏肚子忍着吧?”
倒是陌一天真地反问,“今晚不冷呀,狐狸。”
叶观南皮笑肉不笑,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我死的前二三十年前吧,算上我在九幽任职有五百余年。如果按照人类的寿命来算,他应该投胎几个轮回了吧。再说,前妖王亲自动的手,他再有能耐……不可能,再有能耐修行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这事就不对了。”
“大人哪里不对了?”
“把你叫上来就是近期他突然出来作怪,而且和你说的一样,两只手被废,骑坐在一个人蛹身上。”
“大人,这事离奇啊。”
这时情绪低迷的有苏年终于恢复了镇定。
“查九幽。”
有苏年意会,“梁渡君,麻烦你让阴差再下去查下生死册。”
梁渡君递过去一个眼神,阴兵就赶忙要告退了。
“别急。”
叶观南补充了一句,“慢着查,但是别出错。”
“好。”
阴兵告退了,几人干坐着等回复,叶观南轻声问有苏年。
“你好些了没?”
“我没事。”
一炷香的时间后阴兵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大人,我把生死册都拿来了。这个人早在五百多年前就死了,灵魂投了几次胎都有记录在册。”
有苏年抢过生死册,只见上面清晰地刻录了这个亡魂五百年间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