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事已至此,胖老板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瞎话了,这样看起来,还像是主顾特别和他们约好了似的,“你别冷不丁说话,怪吓人的。”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让自己稳稳心神。
“噢是我没注意,您别见怪。”那伙计傻大胆,闻言摸了摸脑袋,憨憨地笑了笑,周围几个伙计也嘿嘿地在暗中默笑。
胖老板可笑不出来,他不仅不想笑,都快憋不住要大哭一场了。如若不是养家糊口,他才不做这样的事情呢!
待那摸黑过来抛尸的一男一女走后,胖老板这才指挥着伙计去下面看看,把那被半埋起来的人给拉上来。见几个伙计朝一处拥过去之后,他这才两手撑着地,一点点抬起自己臃肿的身体来。
刚刚被店里那个蠢家伙一叫,他干脆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了,整个人冷汗淋漓,恍如被投到寒冬的冰湖里,在快窒息的时候又被拉出来一样。
人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了,何曾有这般心虚过啊!
几个人高马大的伙计手脚很快,不一会儿就裹着那女尸回来了,他只象征性地朝那尸身望了一眼,没设防,一下子就对上了那女尸惨白的脸时,他当即就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在是眼疾手快抓住了身旁的伙计,才没一个屁股蹲儿给坐下去。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脚步虚浮,心里念叨着:
不行不行,他胆子小,这种事情是真的不能再做了,再来两次岂不是要被吓破胆子了。
大抵周围的伙计也看他的反应有些太明显了,只当他们这老板实在胆子小,还安慰了两句:“哎,多可怜的姑娘啊,瞧着长得也挺板正的,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事儿......您看,咱们把上好的棺木给她,让她入土为安,怎么着也比随便丢在这地方强啊,多少也算积德行善是吧。”
“嗯,你说得没错。”胖老板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这一想法,也是他后面一直还有胆量坚持做完这笔生意的原因。
在选好尸身之后,胖老板便开始选日子了。他们做这一行的,多少都有些迷信,一定要选个黄道吉日才能行动,否则便坚决不冒险私自行动。这次他们运气不错,那之后两日便是个适宜出行的天气,于是胖老板和伙计们就给家人分别告了别,开始动身。
他们一共带了三口棺材,其中,那具尸体被藏在中间棺材的最底层,上面还覆盖了些黑布做遮掩。
从上郡到朔方郡的这一路上,由于还未出郡,所以一切都还顺利。不过因为胖老板生来胆小怕事儿,再加上之前的那些波折,是以就这么提心吊胆了一路。特别是在朔方郡入郡路检的时候最为凶险,当守城官兵查验中间那口棺材的时候,那棺材还因为官兵翻腾晃了几下,生生没把这胖老板的心给晃出来。晃了下还不算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突然间,只见中间那口棺材忽得滑落了,棺材又恰好官兵检查过后,棺盖没扣严实,是以也朝旁边开了个小缝,那盖在尸身上的黑布也因为棺材移动,便朝旁边滑落了,因此露出了那尸身的一角。
在那一瞬间,胖老板忽得体味到了“万念俱灰”的滋味。
倒不是别的,他生怕这么一下子,就把祖宗们好不容易传给他的基业给晃没了,那他可就没脸面对死去的列祖列宗了。
胖老板借着去扶棺材的当儿,顺手把盖子盖好,直怕被人瞧见里面的尸体。好在是官兵之前已经翻查过了,看得并不仔细,再加上他们也怕自己的原因失手磕坏了人家的棺木,不好跟老百姓交代,见没事儿之后便爽快地挥手放行了。
他一边擦着头顶上的汗,一边鞠躬谢着,心底再次涌起“干完这票就再也不做了”的心思。
好在,到了朔方郡这儿,基本也算是快熬出头了。
然而,现实中的一切,都在朝着他不可预料的方向驶去。
首先是进入朔方郡后,他按照之前的同乡留给他的信息,寻找到接头人,随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与那接头人出去吃了顿饭的功夫,他的一帮子伙计就都晕倒在房内,昏昏欲睡,而指定交易的尸体便不翼而飞了,余下只剩下三口空棺。
瞧着这场面,他又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原是想和接头人处好关系,吃好饭后再行交易,一看这种情况不禁傻了眼。而那接头人却笑眯眯的说他已经完成任务了,并付了他一半的尾款。他正觉得这一切的发展来得莫名其妙,便听那接头人笑着说,还需要他去关外的日月城再走一趟,如果能将手里的棺材处理掉更好,如此回来之后再付尾款剩下的一半。
胖老板没辙,尽管这人看上去很是温和,可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不是傻子,知道这样的人绝对不好惹。倒不是为了还没到手的另一半尾款,而是为了他们几个人的安危,此时除了按照对方的说法去做,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来保全自身。
他心中隐隐有了个更加可怕的假设——或许,这一切意外从头到尾,都是这群人自导自演的,利用他们来达成某种目的,所以那接头人才这样不急不躁,甚至,故意用这样不急不躁的态度展现在他们面前,为的就是以此警示他们。而他们,不过是某个巨大的利益链条里最底端的那一部分罢了。
至于这群人之所以不杀了他们以绝后患,更不可能是出于仁慈,不过是因为杀人还要处理后事,动静太大,很麻烦罢了。
这种认识,更是让胖老板不寒而栗。
他一边忙点头应是,一边匆匆赶了回去。待那些昏睡着的伙计们醒来之后,他便避重就轻地说主家已经接了那姑娘遗体,他们原来不过是路上掩人耳目的罢了。与此同时,主家还给了他新任务要求,要去日月城再跑一趟送个信儿,归期可能要往后延迟一些了,趁空在这儿给家人捎个家书回去只会一声。一旦料想到这件事背后可能隐藏着很可怕的真相,胖老板便觉得,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这样对大家都安全。
不过,因为平日里往外跑大家都习惯了路上可能遇到各种突发事情,也没有把回去的时间说死,如此倒也并不突兀。
索性他们还有两口新的空棺,便都带过去,看看路上能不能卖了。至于盛了人的那个,自然不好再昧着良心卖给别人,干脆便拆了烧给那素昧平生的姑娘好了。
伙计们听了,纷纷应好。胖老板有心套了几句话,便听伙计们一边拆那棺材,一边念叨,话里的意思便是,当时根本不记得怎么回事儿就昏睡了过去,好像是做了场长长的梦一样,一醒来,就发现事情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他便又搪塞了两句,说是主家是有头脸的人,有些事情不能为外人道,便这样隐秘地处理了。众伙计们想想也是,他们这趟似乎窥见了人家最隐秘的事情,指不定之前那说辞就是半真半假糊弄他们的呢,索性也就当个糊涂人,别弄得那么清楚也好,省得一着不慎碍着贵人的眼了,还给自己找不痛快。
烧了棺材拆散的木条后,众人又休息了一日,逢着吉日之后再次启程,千往日月城。
这不,刚进城,正寻思着该怎么办呢,就被一个长得黑乎乎的毛头小子拦了下来,他似乎很急,浓黑的眉毛纠结在一起,眼睛里迸发出灼热的光。
他这副模样,倒是把他们一行人都吓了一跳。
只听他一边喘着气一边说,他们家少夫人的父亲今晨忽然离世,少爷携少夫人作业才赶到,来得匆忙,本是为了来探病,没想到却变成了奔丧,是以什么都没准备,如今老爷子就躺在家里的床铺上,实在是大不敬,瞧着他们带了棺材,想是做棺材铺生意的,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帮忙办白事。
许是之前做的事情都太鬼鬼祟祟,胖老板当即应下,问那毛头小子要了地址之后,便先安置好他们的随身行李,转而便带上必须的物什,掉头找寻那家人家。
来到地址上的人家门口,只见房门敞开着,估计是一直有街坊邻居进出,胖老板认真凝视了周围一圈,刚打算叩门,便见先前那个半路拦着他的小伙子冲了出来。
“劳您跑一趟了!”他赶紧冲胖老板和几个伙计点了点头,而后将几人让了过去,“几位请进,请进!”
“客气了,客气了。”胖老板也礼节性地点了点头,随后招呼着后面的伙计抬着制作好的棺材往院内走,“后面还有本地的寿衣铺、奠仪铺的也会赶过来,都帮您家联系好了。”
同为丧葬行业,胖老板和“圈内”这些铺子还是有些交情的。虽说是刚巧主家因为事发突然找上了他,他也不能不给同行一口饭吃,更何况他还身在异国他乡,因此,在刚刚去放行李的当儿,他也顺道去和日月城里的几个同行打了招呼,特别是同做棺材的那家,他更觉得有些歉然。好在对方也是个直爽的人,说是最近接的都是寿材生意,还真没人腾出手准备棺材,所以,这生意就算是找上门来,他也非要让给胖老板不可。
“那感情好,帮了我们少爷和少夫人的大忙了。”那毛头小子咧嘴想笑,后来又觉得,如今这场合是怎么也不能笑的,于是,嘴巴咧了一半了,又收了回去。
他忙领着人往里走,待走到屋门口时,对里面道:“少爷,少夫人,那棺材铺的先来了。”
“好。”只听屋内传出男子低沉的声音,随后,便见一个身着棉袍的瘦高男子走了出来。
胖老板看了眼来人,想来他就是这毛头小子口里的少爷了,是丧主家,便低头行了一礼:“节哀顺变。”
“麻烦了。”男子淡淡地道了一句,而后看了眼他们抬过来放在院里的棺材,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对屋子里道了声,“夫人也来看看吧。”
“就来。”女子的声音里还带着啜泣,她缓步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目光却是先一步落在了那台阶下低眉顺眼站着的胖男人身上。
原来如此,这小子可真是能耐啊。
不过,她可没被事先告知,说是今天会来某位“老熟人”,所以这是他们给她准备的“保留环节”吗?
她的目光飞快地点过站在胖男子旁边的黑眉毛,只见他似感受到她的目光似的,不动声色地对她扬了扬眉,似乎是在肯定她的猜测。
毕竟,他也没想到,当时随意撒出去的一根线,居然就在这儿给回收了。他本来还当自己做了无用功,期间还被某些不宜画面着实恶心了一回,他以为可能也就如此了。
如今回头看看的话,这“无心插柳”之下,居然扯出来了那么多的“巧合”,剧情跌宕起伏的都快让他拍案叫绝了。
不过,他可是拍不起案,不仅因为他所在的院子里压根儿不会有案台,更重要的是,他家殿下冷酷无情地横了他一眼。
他登时觉得自己冤死了,真的是冤死了,他连自己怎么就又得罪了他家殿下也不知道。
而这边,收回视线的睿王殿下则冷冷地哼了一声。
无言真是胆子肥了,都敢跟那个小丫头眉目传情(报)了。
“严(眼)惩(惩)”无言还不够,他又清了清嗓子,对他的“便宜夫人”提示道:“夫人觉得如何?”
我觉得很好啊!
......什么的不能说吧。
于是她攥着帕子,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又轻啜了起来。
“那便就这个吧。”瘦高的男子点了点头,而后看了眼无言,示意他按份给点赏钱。
胖老板接了那黑眉毛的毛头小子递来的小布包,朝他谢了谢,而后又再次对着丧主行了大礼。
躬身的大礼行毕,他直起身,眼睛落在那夫人身上,瞳仁忽得骤然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