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臻如今瞧不见阿绫的脸,只看到她一只白嫩的爪子,自然不晓得她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不过,听她这口气,他也猜到这会儿这小丫头心情不妙,要是再捉弄她,保不齐就要当场暴走。
尽管此时此刻最有效的解决办法是直接把这案台抬起来,不过,睿王殿下才不会做这种凡人的粗活,他选择微微后退了些,同时还拉着那只小爪子一道儿退。
阿绫感觉到外面那阵拉力,便整个人将力量集中在一起,配合着百里臻的动作往外出。
她觉得自己活像是个什么牲口似的,还是那种难产的牲口。
终于,眼前一亮,头出来了。
阿绫微眯着眼睛,畅快地舒了口气,同时也不管姿势不雅,手脚并用往外爬。
而另一边,百里臻还拉着阿绫的手没放,她又整个人向外冲,两个力道作用在一起,使得阿绫刚一脱离案台,还没站起来,便整个人“扑通”一下,倒在面前拉着她的人怀里。
百里臻被连带着,不由得向后一倒,好在他反应极快,顺势便稳住了身形。同时,他还不忘护住自己怀里的崽子,只不过这倒霉孩子可没他这反应能力,百里臻拽着她的时候,她已经顺势往下滑了滑。
她的脑袋,从他的胸部,一路滑到了腹部,再往下......
阿绫:......
百里臻:......
亲,不能再往下了啊。
“......别......别动!”
阿绫吓得赶紧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太害怕还是太紧张,她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她实在是没想到,自己方才“骑上百里臻”的“梦想”这么快就实现了,只不过是不是作威作福就不知道了。
她这会儿是真的怕了,生怕百里臻在这么抖着就把她给抖到不可描述的地方,哪怕这个人不介意,她也要介意的。
她好好一个姑娘,连恋爱都还没谈呢。
百里臻被她这么一声吼也是吓了一跳,吓得连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尴尬也不见了踪影。他忙保持着现下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像条咸鱼一样挺尸在他身上的小姑娘。
他起先因为阿绫这一声,生怕她出了什么事儿,整个人也紧绷着,如今看着看着,便觉出些乐子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特别像......”男子的凤眸闪着他也未曾察觉的,星星点点的笑意。
“我知道,像咸鱼。”阿绫有些没生气地回答道,“就风干九九八十一天那种,特咸,咸得蛰嘴那种。”
“......”这人损起自己来也是让人插不了一句话啊。
“方才那案台底下太黑太小了,我现在浑身都僵了,根本动不了。”见他没回答,阿绫就更是喋喋不休抱怨了起来。他当她想当这个咸鱼啊,她根本就是没别的法子了。
百里臻听了这话,方才升起的那一点玩笑心思,随即便烟消云散了。
他想,如果知道她要受这样的罪,他还会这样做吗?
这么一想,心间便漾出了些不舍。只不过,把她放出去,他亦是不愿意的。
她就是个自由的鸟儿,如若他不约束着她,她转眼便能飞得无影无踪,而后与他永生不见。
他到底还是想约束着她,只不过让她吃苦、让她受罪,他还是不愿意的。
他的手一点点抬了起来,而后略有些迟疑和纠结地在阿绫的头顶上空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手落在了她柔软的头发上,极轻柔极缓慢地揉了揉。
阿绫的眼睛,舒服地眯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上一辈子,一定是那种很喜欢被人抚摸的小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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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这大帐,沿着宽阔的道路慢行约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北境大营的墓园。
这处陵墓依山而建,背靠长阳雪山,远眺玉龙关,埋葬的是那些为守卫大汉的国土边防而牺牲的数万忠骨。
就好像,生生世世守卫着自己最热爱的这片土地一般。
他们中有的年轻,十来岁的孩子,不过刚刚参军;也有的年迈,在亲手在这里埋葬了自己的子孙之后,终于也倒在了这处积雪终年不化的雪山脚下。他们中大多数是无父无母由战友兄弟帮忙入殓的普通士兵,和世世代代为镇守北境而献出生命的武将世家,还有专门用作纪念的衣冠冢。
譬如初代镇北大将军昶王殿下和他的王妃,又譬如备受当世百姓尊敬的前任镇北大将军司马谈。
当年的昶王也好,如今的司马谈也罢,衣冠被北境的兵士们供奉起来,并没什么稀奇的,毕竟他们战功煊赫,立于此处,不仅能给北境军民以精神上的安慰,同时也是他们精神上的寄托。
可是,昶王妃也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件很值得思考的事情了。
尽管民间的说法是,昶王殿下与王妃感情甚笃,无论在哪出,身前身后都要与她一起,且昶王妃是个贤惠聪明的女子,当年随昶王在北境做了不少好事,如同母亲一般关爱着军中每一位将士,因此与昶王一样受到爱戴。
如此,似乎是合情合理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阿绫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兴许,是她想多了吧。
因为前去北境陵园这一行也无需像上午一样,给什么人做什么表率,再加上她一个中午光顾着折腾,除了喝了两口水之外,根本没吃到什么东西,如今饿得压根没有驭马的力气,因次,阿绫也干脆偷个懒,坐在马车上,由着他们将她“运”过去了。
她坐在马车上,一边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缓解饥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朝挑开车窗帘的窗子外望了望。
北境大营可不是什么观光地、风景区,除了颇为宽阔的车道外,就是一眼望不尽的皑皑白雪,甚至连半点绿意都难以寻到。因为漫天遍地都是雪的白色,所以山势的起伏便被悉数掩盖了去,怎么看眼前的景都一成不变,好似无论往前走多久,都逃不出这片没有尽头的茫茫白色。
阿绫看了一会儿之后,便觉得没趣,又被顺着车窗吹进来的冷风刮得脸疼,所以一伸手又把帘子挑了下去,开始想着这陵园,想着昶王和她那位便宜爹,以及神奇的昶王妃。
什么事儿都还没想清楚,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太史大人,到了。”
车外是无风硬邦邦的声音,这算是这位小哥一天里难得会主动开口说话的时候,而且,一说就是六个字。
“我这就下来。”阿绫应了一声,顺手熄了这车里放着取暖的炭火。虽然应该不会有人动这马车,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随时做到人离火熄,免得留下什么安全隐患。
而后,一手掀起帘子,推门快步走了出去。
她一下马车,便见到前一辆车里的人也正好双脚落地。
他一身白色的狐裘,里面套了件白色的大氅,双手拢在衣袖里,容色淡淡地立在这尽是白色长阳山脚下,仿佛与雪山雪景融为一体,带着些飘渺而虚幻的不切实感。
你要说他立马升天她也信的。
而那“即将升天”的人,却动了动他如画的眉眼,一张开口就差点世俗地噎死阿绫:“觉得这儿环境不错,想在此安家了?”
阿绫:......
众人:殿下,您好不容易交个朋友,积点口德行吗?
听听,听听,这说的他喵的是人话吗?
合着谁好端端跟别人在墓地门口聊安家?这不是咒人家死的嘛!
而且,她来祭拜她的便宜爹,这人跟过来干嘛,没事儿找事儿吗?
肉眼可见跟随而来的百里臻的侍卫小哥们木着的脸上,都次第浮现出“太史大人,我们每人都为您的寿命加一炷香”、“殿下他是宝宝殿下他还小,太史大人您大人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之类一言难尽层次丰富的表情,阿绫就更觉得自己可怜了。
她也是宝宝好不好,她也有小情绪的好不好,这个人欺负她一上午了,凭什么现在还要她让着他?
不让!
哼!
“看来殿下也深有同感呢。”阿绫唇边泛起一个甜甜的笑容,小嘴像摸了蜜一样,毒,“要么以后咱们一道儿来这做邻居?”
百里臻:......
众人:瞧,现世报来了吧,快得像闪电一样呢。
虽然心里赞了三个“妙妙妙”,不过深谙百里臻脾气的侍卫小哥们又不免担心起阿绫的处境来。毕竟,他们殿下其人,看着如神仙一般与世无争,实则小心眼儿地连市侩的大爷大妈都叹为观止。
“长阳雪山哪有这么多地方让本王和你做邻居。”百里臻略略一愣之后,便轻哼了下,似乎有些嫌弃这里“庙小”,盛不了自己这尊“大仙”,又似乎嫌弃她这个“邻居”实在太不够格了。
倒是挺会给自己找台阶的嘛。
阿绫的小鼻子皱了皱,见着人似乎消停下来,便也不再与他争,自动向前走去。
周围的众人见状,也都悄悄松了口气,默默解除了这来得莫名其妙的警报。百里臻素来话少,这不仅是因为他不愿与人交流,而且也是因为他一旦开口,准能噎死一片。轻者身心受挫,重者灰飞烟灭。
不得不说,这俩人还真是对着胃口了,虽然表面上时有摩擦,但那都是小事儿,不足为惧。
就如现下,瞧着剑拔弩张,又忽然和风细雨,倒算是和平解决。
待阿绫走到百里臻的身旁时,忽听旁边这位仙人再度开口,以只他二人听得到的声调说:“如此,干脆住一起算了。”
阿绫:......
她抬头,望着眼前的人。但见他眉目间并无丝毫戏弄,反倒是一脸正直,全然是一副“本王乃皇族当以身作则,本王为国家省钱省地省肥料”的良苦用心。
可真行。
偏偏他虽然说话声调不高,但周围皆是武功高强耳聪目明的侍卫,就算是装聋作哑,实际上谁都没有漏了百里臻后面这句话。然而他又没明着说出来,让阿绫连发作的方式都没有。
嘴上没法说出心里的苦,一切便只能化作表情,表现为阿绫脸上的一言难尽。
可某人就是铁了心要欺负她的,他故意曲解她恍如便秘的小表情:“本王不嫌弃你。”
阿绫:可是我嫌弃!嫌弃死了!
俩大男人死了埋葬在一起,他是故意想恶心死她的吧!
阿绫一点也不想理会这生生想捉弄死她的某人,一跺脚便板着脸先走了。
百里臻瞧着她那以下犯上的模样,也没生气,倒是悠然自得地迈着步子跟了上去。
其余众人瞧着二人这之情的晓得是闹崩了,看上去却似相携而去的背影,脑子里不自觉脑补了些乱七八糟不可描述的东西。
他们殿下分明是故意的,瞧着太史大人逗着好玩儿,就故意逗几下。把人家惹毛了,还兀自美滋滋的。
......噫,这美滋滋的对象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当人家侍卫的这一群人,一下子又升腾起了浓浓的危机感,开始操起了老妈子的心,甚至连未来不知道在哪儿会不会有的小殿下都开始担心了起来。可不是嘛,万一他们殿下真的对太史大人那啥,那岂不是把小殿下扼杀在摇篮里了吗?
——未来的某小殿下:......
至于跟着阿绫来,想要祭拜一下司马谈的春杏和秋桃,则互相看了眼。她们姑娘素来聪明,如今一路上看着她和睿王殿下的相处,她们倒是不担心睿王殿下真会因为一两句话就惩处了她。
只不过......
看样子,睿王殿下对她们姑娘不一般,别是对她抱有别(男)样(男)的(之)心(爱)思,然后未来哪天发现她们姑娘其实是女子之身......
那酸爽!
二人摇了摇头,后面的剧情也不是她们这笨脑袋能想通的,索性也别杞人忧天了,赶紧随着大部队一起跟上吧。
阿绫自然并不知道后面那么许多故事,她这会儿正一边与百里臻置气,一边向前走。
想来想去,她都觉得,必然是中午她“以下犯上”的那么一压,把某个人的坏心眼儿都压了起来。可是,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他的不是,若不是他以极损的方式把她塞在案台底下,她会和僵尸一样半天动弹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