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何必呢?”
“跟你说多少遍了,你大师兄这样的,只要给他一点机会,便能重回巅峰,你想与他比实力,这辈子都比不过。”
“若你早点拿走他身上的仙骨,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了。”
可能是看他这样子实在太惨,那声音的主人叹息一声,而后又道,“罢了,老夫既然选择了你,就是与你有缘。最后再帮你一次,也算是还了你我的师徒情分。”
然后,他便感到周身被一股温暖包围,有什么东西在顺着他的全身运行。
就在他以为,周围没人的时候,那声音又说了段话,“今日过后,你我师徒缘分至此,作为你的师父,为师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且不可再心慈手软了。”
溪言耳边回荡着那最后的叹气声,久久不散。
迷茫之间,他觉得自己好似身处虚幻之间,隐约间凭空出现一道光亮,好似看到一黑一白二道身影向他走来。
他若清醒着,定会分辨出这两道身影是谁,但如今他整个人都处在半梦半醒之间,一会觉得冷,一会又觉得热,思绪被极度拉扯,实在是无暇顾及来人。
只见,其中一人蹲在他面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略微嫌弃道,“不是说他死了么,怎么还活着。”黑衣人道。
“不知道,但生死簿他的名字刚才消失了。”另一人摇头。
“晦气,真是白来一趟。”黑衣人又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行了,生死簿一般不会出现问题,定是有人修改了他的命数,这件事不是小事,定要秉明冥王大人。”
“一个两个的,就想着修改命数,真当天道是那么好欺瞒的……”
见这两道身影要走,他下意识想喊住这两人,可他现在别说发出声音了,就连力气都没有了。
眼皮的极致拉扯,让他又逐渐陷入了混沌,他没有丝毫力气,只能慢慢沉沦在一片苍茫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度睁开双眼时,面前出现的熟悉景色,让他不由陷入片刻的愣怔。
这一花一草,一叶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他熟悉的景色,而且这条路他也熟得很,从小到大来往此处多次。
从此处往前走,直通天云宗中央广场,那年收徒大典,褚嬅仙尊站在最上方,他与玄锦两个人站在下方,等待着褚嬅赐名。
容是他的姓,溪才是他的名,他是容家少主,也是容家最具天赋之人,若不是家中天资骄子,谁又会拜天下第一宗门的褚嬅仙尊为师。
最后,褚嬅赐名他为溪言。
言,能言善变,巧言令色,就像是书写他的人生,一生都得用言语侍人。
不过彼时,能得仙人赐名,他十分高兴,甚至觉得自己入了仙门,不日便会成为师尊座下最厉害的弟子。
直到认识与他一同拜入宗门的玄锦,自以为的天之骄子,在他面前,便成了跳梁小丑。
说到底那时他也不过一个懵懂少年。对未来,对仙门的一切都充满了期待和憧憬。
就在溪言回顾过往之际,突然听见了脚步声,待他转头,发现两个宫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就是那个和我们五殿下一起拜入仙门的那个,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其中一个宫人上下打量着溪言说道。
溪言有些茫然地抬头望向他们,这两个人,不是几年前他初入山门拦住他的南梁国的宫人么。
“小子,听杂家一句劝,待会拜师,你不能抢在我们殿下之前,必须要晚一步。”另一个宫人一脸傲慢地对溪言说。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当初还问了一句,“为何?明明是我先来的。”
两个宫人见他这么说,直接讽刺道:“你什么身份,敢和我们殿下抢,真是活腻了。”
“你就是那个容家的孩子吧,你要是敢在我们殿下之前拜师,你就等着容家覆灭吧。”另一个宫人恶狠狠地威胁道。
虽然入仙门便不用管人间权势,但自己那时,得知对方是萧氏皇族后,还是做出了妥协。
他一个人拜入仙门无所谓,可他背后还有整个容家,他不能不顾容家人的安危,他们容家在江湖的名声虽高,但若是在皇权面前一对比,依旧是不堪一击。
于是他停下了。
然后就见到了他们口中,那个尊贵无比的萧氏皇族,五殿下。
溪言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愤怒和不甘。因这两人阻拦,让他失了先机,从此无缘于掌门大弟子之位。
再次看到,这令他忘不掉的两个宫人,说不恨是假的,但要说有多恨,那也不见得有那么深。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究竟是记忆,还是真的回到了过去。
但,既然他再次回到这里,是不是说明,他能看到少年的玄锦。
“五殿下,只要入了仙门,成仙家弟子,您便不会再受病痛折磨,还能修行法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见少年萧玉锦莫不作声,那太监又谄媚道,“陛下和娘娘一直盼着殿下您此生能平安无事,没能来送您,也是因为实在舍不得与您分离。”
“欸,别说陛下娘娘舍不得您,即就是老奴也舍不得殿下。”说着说着,这太监就差声泪俱下了。
少年冷哼一声,对他所谓的延年益寿并不感兴趣,不过修行法术,还是可以的。
听到动静,溪言好奇地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宫廷服饰的太监,领着一个比他矮半头的男孩从远处走来。
那太监穿着和之前看着他的两个宫人并无不同,但他身后跟着的男孩却让人眼前一亮。
男孩身着一袭华丽的锦罗绸缎,头上戴着精致的发冠,更显高贵典雅。
他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年纪,面容清秀,皮肤白皙如雪,一双眼睛微微上扬,透出一丝冷峻。
当他路过溪言身边时,那双冰冷的眸子还特意从溪言身上扫过。
“知道了,你回去与父皇母后说一声,以后儿臣不能在他们身旁尽孝了。”少年萧玉锦语气平静,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似乎对离开皇宫并不在意。
他压根也没理会站在旁边有些发愣的溪言,径直走到他前面去了。
看着熟悉的画面,溪言心中暗自感叹,到底是大师兄,八九岁的年纪,看起来也是这般高傲。
紧接着,便是拜师大典。
因为玄锦先他一步到达,所以他被封为天云宗大弟子,而他自己则晚了半步,便成了二弟子。
到这里,溪言不由苦笑一声。
玄锦总说自己针对他,想要夺走他首席大弟子的位置,但殊不知,一开始,这大弟子的位置,本该就是他的。
不过,他后面做了那么多事,也的确是对不起他的,这一点他并不打算否认。
画面之后,便是他与玄锦两人在天云宗一起练剑的那几年,再然后是止戈、慕离拜入师尊门下,而他和玄锦两个,则愈走愈远。
都说人死之前,会看见一些难忘或者遗憾的事情,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看到这些,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要死了。
想他这一生筹谋无数,为达目的使了不少手段,也栽过不少跟头。可笑,他这一生想留的留不住,想要的得不到。
他知道这次,大概是真的要死了。
被一剑贯穿心脏,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活下来吧,
时间倒流到三天前:
原本想趁着围剿,将彦殊斩杀,却没想落入他的陷阱,若非瑛老在关键时刻护住了他,他怕是根本就回不到天云宗。
他不知彦殊为什么没中瑛老的咒术,甚至丝毫受伤的痕迹都没有。
但有一点他却明白,能成榜上第二,稳坐魔尊之位,甚至碾压褚嬅仙尊等各路仙尊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他们伤到。
这次围剿,的确是他自不量力了。
按照以往,他受伤后定先闭关休养几日,可那时不知为何,他走到了玄锦所住的小院。
本想着看一眼就走,却没想到他刚踏入,便看到玄锦站在门口盯着他。
入夜已深,他未曾料想玄锦居然未眠,以往按照他的作息,他应该早早入睡才是。
但他殊不知,那几日,玄锦一直担心南梁之事,每夜都会做噩梦,自然他不会那么早就寝。
“师兄,你还没有入睡吗?”他说。
玄锦冰冷的眸,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在触及到他满身鲜血之时,微微停顿了片刻。
玄锦蹙眉,语气不悦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玄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心中不免有一丝触动,莫非玄锦是在担心自己。
“看来师兄还是很关心我的……”他话刚说完,便听玄锦冷哼一声,“别误会,我只是担心和你打架的人,伤的重不重。”
看到玄锦那冰冷的眼神以及所说的话语,他心中的期待瞬间破灭。
他不免自嘲一声。
也是,是他将玄锦困在院子中,是他纵容崔莺莺灭了他的国家,他恨自己还来不及了,又怎会关心他。
不过他自作多情的事还少么?也不差这么一会了。
之后,他故意与玄锦谈起彦殊,还故意让他以为,自己身上的血,都是彦殊留下的。
他本以为,会在玄锦的脸上看到手足无措的表情,却未想到,玄锦直接拔出了佩剑。
看到玄锦手中剑流转的灵力波动,他心中大为失色,甚至有几分不敢置信。
一直以来,他的确有猜测,玄锦的灵力有会恢复的可能,但却没想到他恢复的这么快。
甚至他的境界修为比之前还高出一大截,明明他下山之前还只是谪仙境初期,如今却已经踏入登仙境了。
这该是何等恐怖的修行天赋,师傅说他这一辈子望尘莫及,的确如此。
他甚至没想到,自己不过就是说了几句关于彦殊的话,便真就惹得他大怒,要对自己动手。
他不明白为什么玄锦会对彦殊如此在意,难道仅仅因为彦殊总是死皮赖脸的与他亲近,还是说他们之间其实有着什么特殊联系?
明明他们才是一起拜入山门的师兄弟,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最长,他们一起度过了无数个日夜,经历了许多风雨。
为什么那个魔族不过才陪了他几个月,就让他如此真心相待,甚至不惜为了他,要置于自己死地。
为什么?
没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冰冷的剑便直接刺进他的胸口,他不由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
玄锦真的向他出手了,而且他这一剑狠辣无比,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刺穿了他的心脏。
比起身体上的这一剑带来的疼痛感,他对玄锦的那颗真心也被刺痛了。
“师兄,你就这么恨我,盼着我死吗?难道你就一点不念我们的师兄弟情分吗?”他紧紧抓住玄锦的衣袖,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怜悯或后悔。
然而,他看到的只是玄锦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没有丝毫的动摇。
“咎由自取。”玄锦冷冷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
溪言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第一次知道,玄锦恨他至此。
曾以为他们之间就算没有爱情,也该有深厚的同窗之谊,可现在才发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或许,他与玄锦,玄锦与他之间,注定要有一人,不得善终。
随着眼前的画面再一次陷入模糊,他又回到了虚无之中,听不见也看不见,仿佛这偌大的天地之间只有他自己一人。
所以现在,他这是要彻底的消散于世间了吗?
真的很不甘心啊,他还有未做完的事情,他这一生过得太匆忙了,都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世间的景色,就这么轻易的离开了吗?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被一剑刺入心脏,恐怕是仙人也活不下来吧。
“代掌门,你快醒醒,快醒醒……”
突然,一段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好像是有人在呼唤他,可当那声音似乎离他越来越近时,他又感到有些困惑和迷茫。
到底是谁在喊他?
他皱起眉头,试图集中精神去听清那个声音,但它却像是被一层迷雾笼罩,让他难以捉摸。
“你快醒醒,快醒醒……”
那声音如同魔音一般,不断地重复着,仿佛是一道执念,想要唤醒他。
他想要回应那道声音,可身体却如同被束缚住的囚徒,无法动弹,于是他拼命挣扎,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在最后一刻,突破那层桎梏。
熟悉的景色,熟悉的人,还有心口处痛到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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