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儿面上露出惊恐神色,往后退了一步。
胡小郎君听到他口中一直喃喃自语,“不对啊,他怎么在这里,昨晚上我明明……”
明明把他丢到了井里。
是谁,是谁把他从井中捞起,放进了花厅的柜子里?
游侠儿恍惚之中,仿佛看到张姓书生从地上爬起,对他惨然一笑。
那张可恶的面孔,又浮起让人憎恨的嘲讽神色。
“莽夫!”
“乡野之人,懂得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雅乐吗?听说平娘子书画皆通,极善抚琴投壶,你呢?如何能与平娘子相配?”
“满身酒臭,成何体统!”
他侧着半边身体,袖子一甩,扬长而去。
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白面书生,居然敢用那种眼光看他!
杀了他!杀了他!
不过是个软弱的书呆子罢了!只要他不在,平娘子就算给出了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的题目又如何,自己也能歌一首,舞两曲!
只要这个书呆子不在!
胡小郎君看着游侠儿咧嘴笑一会儿,哭一会儿,又咬牙握着刀往空中一顿乱挥,面上露出怔松神情,口中道:“既然你觉得自己最配平娘子,那就只好请你去死了。”
请你去死?
胡小郎君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被商人摔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尸身。
原来是他,杀了那位张姓的书生。
再看那刘姓商人,虽然沾了浑身血污,还是爬起身,在柜子中继续翻找,口中不住念叨着,“聚宝盆,聚宝盆在哪。”
状若疯魔。
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疯了。
他目光一转,突然注意到,那面倒下的屏风上,有什么微微一动。
胡小郎君仔细看了看屏风上的画,面色一变。
这面四扇屏风方才他就觉得十分特别,那时没来及细看,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上面画的并不是简单的人物园景,而是四个场景。
第一幅,是平娘子绣球招婿。
一位娇滴滴的美貌娘子立于绣楼之上,手中拿着攒花绣球,手腕微扬,正要往下丢去。
绣楼下面挤挤挨挨的人群,面露贪色,皆伸手踮脚,想要接住这泼天而来的富贵。
这些人中,有……头戴红花的游侠儿,有刘姓商人,有白面的张书生,还有……自己?
胡小郎君面色一凝。
他看到在屏风右下一角,露出半架马车,而自己正跳下马车,匆匆往绣楼下跑去。
马车上,宁宁对他的背影招着手,仿佛在说什么,她身后,一只素白的手正撩开车帘。
连宁宁与娘子都在。
胡小郎君的面色难看起来。
第二幅,上半边是花厅之中白面书生傲然而立,对着游侠儿露出嘲讽神色,下半场景骤然一变,游侠儿挥刀杀了书生,将他的尸身,丢入游廊外一处隐蔽之处的水井中。
屏风上一笔一画,笔触细致入微,活灵活现。
书生被杀时的惊恐表情,游侠儿狰狞的面孔,如同就在眼前。
第三幅,更让人吃惊。
屏风上半是刘姓商人偷偷潜入了平娘子的闺房,翻箱倒柜在找什么东西。
下半则是刘姓商人在房中捉住平娘子的脖子,手持一把刀子,砍下了她的头。
这样看来,八成是商人昨晚想偷偷去把聚宝盆从平娘子房中偷出来,不想竟然被平娘子发觉,一时惊慌失措,竟然失手将她杀了。
怪不得今天这两人一直都古里古怪。
到了第四幅,胡小郎君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这幅画中,从脖颈中流出鲜血的平娘子,左手捧着自己的头,右手正捏着刘姓商人的咽喉。
游侠儿则早已碎成几块,被张书生的尸身压在身下,死不瞑目。
而自己,正手持长剑,站在她的面前。
“这是——”
胡小郎君看完四幅屏风,抬眼一看。
果然,那平娘子左手捧着自己的头,阴恻恻立于屏风一旁。
她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唇边沾着淋淋鲜血,道:“胡郎君,你也是为了平娘子而来的吗?”
说着话,她右手收紧,用力一捏。还在她手中不断挣扎的刘姓商人头一歪,被她拧断了脖子,就此气绝。
“平娘子,我只是路过。”
胡小郎君微微笑着,从身后抽出长剑,左手画出烈火符,拍在剑身之上。
见泛着金光的长剑突的燃起熊熊火焰,平娘子嘻嘻一笑,道:“原来这是个有手段的,不错。”
她随手将刘姓商人的尸首丢下,脚下缓缓往胡小郎君而来,“我喜欢又漂亮,又厉害的人。”
她手捧自己的头颅,那张面孔不复当初美貌,两只眼睛中流出血泪,檀口一张,露出满口锯齿般的尖利獠牙。
胡小郎君右手挽起一个剑花,笔直向前刺出一剑。
"好好回来!"
他耳边突然听到娘子的声音,心中一惊,要回头去看。
那平娘子却不让他回头,咯咯怪笑着,双手一张,尖尖十指,化作了无数股狂风,卷起如龙卷一般狂暴水流,朝他扑来。
胡小郎君要躲,那水龙卷却如蛇似蟒,追着他的动作,如影随形,摆脱不得,眼看着就要卷上他的脚踝,正在命悬一线之时,一面巨大的黑伞忽然罩在他的面前,水龙卷顷刻击打在伞面之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噗噗"声,仿佛一支支利箭,穿透血肉身躯。
顾娇一手拿着黑伞,一手拉住胡小郎君,将他往后一甩。
水龙卷化作的利箭,仍争先恐后扑打在伞面之上,无论箭雨如何密集,如何锋利,却不能将这薄薄的伞面击穿,仍被牢牢挡在了伞面之外。
见自己的水箭不能见效,平娘子那无头的身躯颤抖起来,她那血淋淋的脖颈中,喷出了更多的血液,抱在手中的头颅,发出一声怪叫。
"你是谁!为何能挡住我?"
顾娇全身藏在黑伞之后,平娘子看不见她,只能从黑伞边缘,看到一点露出来的黑色衣角。
听到平娘子厉声嘶吼,顾娇面色沉静。
胡小郎君惊魂未定,他这回也看走了眼,这邪祟道行比他高得多。
方才如果被那水龙卷缠上,八成就要被撕得粉碎了。
"娘子,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问了一句。
"你问她?"
顾娇仍然右手撑着黑伞,回过头来对胡小郎君轻轻一笑。
她微微弯腰,从脚边捡起那只仍装着九支羽箭的玉瓶,拎到胡小郎君眼前。
"就是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