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们栖身的小破院里,柳妙璎专门腾出一个小房间存放各类毒物,房里放着毒蝎子毒蜈蚣,房外种着毒花毒草。有时为了研究毒丸的效果,青岚还要帮柳妙璎抓老鼠来验毒。
听说钱不多了,柳妙璎只好放下笔,默默进了小房间,打算赶制一批毒丸,明日让青岚拿去换钱。
青岚洗了手去厨房,给柳妙璎准备夜宵。
宏泰三十二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好似刚换上秋日的夹衣,就起了寒凉的北风。柳妙璎一时不慎染了风寒,只得老实窝在被子里苦哈哈地喝药静养。
柳瑄听闻柳妙璎病了,立即前来探望。只见平日里跳脱欢腾的小丫头,老老实实躺在榻上,巴掌大的小脸,白得吓人,眼睛显得又圆又大,湿漉漉的,惹人怜惜。
他伸手摸了摸柳妙璎的脑袋,递给她一大摞话本子,笑道:“这都是最新的话本子,正好用来消磨时辰。”
“谢谢三哥!”柳妙璎欢喜地接过话本子,甜甜笑着道谢。
“你要快些好起来,否则就要错过初雪了。”
“三哥你怎么知道何时下初雪?你又不是钦天监。”柳妙璎质疑道。
柳瑄笑着说:“我能掐会算,自然知道何时下初雪。”
兄妹俩说笑了一会儿,柳瑄就离开了。到了年底,府衙里公务繁忙,他忙得脚不沾地,每日都是早出晚归。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柳妙璎能下榻活蹦乱跳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快过年了。
进腊月后,府衙的事务总算少了,柳瑄也清闲了许多,每日只去衙门点个卯就回来,雷打不动来小院看柳妙璎,每日不重样地给她带些零嘴儿,今日带八珍糕,明日带烤红薯,直把苏州城的小吃带了个遍。
除了带零嘴儿,还带最新的话本子。无论是多么热销难抢的话本子,柳瑄总能买到最早印的那一版。
“三哥,我不过是得了风寒,又不是大限将至,你至于么?把苏州的小吃都带给我吃了一遍,我以后再逛苏州城,还有什么意思?”柳妙璎手拿柳瑄带来的话本子《出幽州记》,一边嚼着虎皮花生,一边抱怨道。
“你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柳瑄笑道。“瞧着你已经大好了,想不想出府玩儿?”
“当然想啦,去哪儿?”柳妙璎兴奋地扔掉话本子,问道。
“东郊有个千梅林,带你去赏梅。”柳瑄道。
青岚把柳妙璎裹成了粽子,方才跟着她上了柳瑄的马车。柳瑄已经准备好了手炉和热茶,让柳妙璎抱着手炉,又给她倒了一杯飘着花香的茶。
“这是梅花茶,现在这个时节喝,正应景儿。”柳瑄道。
柳妙璎喝了一口,赞不绝口,很快将花茶喝光了。
柳瑄摸了摸柳妙璎的小手,发现她的手寒凉如冰,眉头一皱,拉她到跟前,将她整个人都圈进怀里,好让她更暖和一些。
“三哥,你今日休沐吗?”柳妙璎问道。她靠被柳瑄圈在怀里,身体一下子就暖和了,十分舒服。
“近来很闲,休不休沐都能出来玩儿。”
“那为何是今日?”
柳瑄神秘一笑,说:“因为我掐指一算,初雪就在今日。”
“真的吗?”
“是不是真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天空果然开始飘雪。柳妙璎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伸出小手捏了捏柳瑄的脸。
“你做什么?”柳瑄偏过头,不让柳妙璎捏。
柳妙璎笑嘻嘻道:“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说不好是个神算子扮的。”
柳瑄哈哈大笑。
听风赶车既稳又快,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们到了千梅林。
正好今日落雪,争奇斗艳的各色梅花在皑皑白雪中盛放,姹紫嫣红的,瞧着很是养眼。
林中有粉的、白的、黄的各色梅花,品种有宫粉梅、朱砂梅、照水梅、绿萼梅、玉碟梅、垂枝梅等,妖妖娆娆的一片,芬芳怡人。
一下马车,柳妙璎就跟脱缰的野马一般,欢快地在林中小跑,时不时停在树下折一支花儿放在鼻尖,感受梅的清香。
柳瑄落后了几步,走近后看到的就是一幅美人嗅花图。只见小姑娘微闭双眼,陶醉地嗅着一朵红梅。
柳瑄心道,这丫头全然不知,她那足以颠倒众生的倾城容颜,才是林中最美的景色。如今她还没长开,就已然如此夺目,再过几年,还不知是何等绝色。
想到此处,柳瑄回到马车里,取了画架和纸笔返回,简单勾勒了几笔,一幅《梅林美人图》便成形了。
刚收了笔,柳瑄就听柳妙璎在不远处大声喊:“三哥快来,这里有尸体!”
青岚没好气地说:“你们兄妹二人是不是黑白无常啊?怎么走哪儿,哪儿就死人!”
柳妙璎不理会青岚的抱怨,发现尸体,就跟捡钱一样让她兴奋。柳瑄赶来时,柳妙璎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验尸了。
“初验,死者女,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二岁之间,尸体呈蜷曲状,衣着单薄。全身皮肤苍白,尸斑呈淡红色,尚未出现腐败迹象,粗略估算死亡时辰在今日卯时前后。死者面部似笑非笑,属典型的苦笑面容,死因应为冻死。”柳妙璎缓缓说道。
见柳瑄来了,柳妙璎补充道:“如果有工具,我可以进行更细致地查验,还可以剖尸。”
柳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已经让听风去报官了,你先过来,风寒刚好,别又冻病了。”
千梅林在太仓县境内,发现尸体,自然要报到太仓县衙那里。
柳瑄心头有些沉重,柳妙璎却丝毫没受到影响,在梅林里欢快地跑来跑去。
柳瑄对听雨叹道:“还是小孩子好啊,无忧无虑的。”
太仓县衙的人来得很快,来者除了一个捕快两个衙役,还有一个年轻的仵作。
柳妙璎看清那年轻仵作的脸,就立即欣喜地奔过去,高声唤着“师兄”。
那年轻仵作,正是柳妙璎的师父余仵作余海的徒弟严宽。严宽是余海的远房表侄,七岁时成了孤儿,被余海收留,跟余海学验尸,如今虽只十六岁,却已经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仵作了。
一年前,余海调职到湖州府,严宽已出师,留在了苏州府。恰逢太仓县老仵作卸了差事,严宽就暂代了太仓县仵作。
严宽见了柳妙璎,原本淡漠的神色转为欣喜,迎上前去,问道:“师妹为何在此?”
柳妙璎指了指尸体,说道:“三哥带我这里玩儿,我发现了这具女尸。”
柳瑄和柳妙璎与太仓县的李捕快相互见了礼,李捕快道:“柳大人有所不知,这女尸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具尸体了。”
“前两具尸体是什么情况?都是被谋杀的?”柳瑄问道。
李捕快点头道:“是的,都是谋杀,估计这个也是。前两名女子都不是本地人,抛尸的地方也不一样,但她们都是年轻女子,死前都受到过侵犯。”
柳妙璎挠挠头,她倒是忘了验看这个女子是否遭受过侵犯。
“先把尸体运回县衙吧。”柳瑄道。
两个衙役将尸体抬起来,放进牛车里,一行人赶往太仓县县衙,千梅林赏景之旅匆匆结束。
县令郭有才听说苏州知府来了,立马赶到县衙迎接。
“郭大人,本官想了解先前两具女尸的情况。”柳瑄道。
郭县令皱着眉头道:“是这样的,冬月初九那日,有人在随河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严仵作勘验,那女尸大约二十来岁,死因是窒息,并非溺亡,而是死后被抛尸,且生前遭受过不止一次侵犯。此外,女尸的指甲缝里有不明碎屑。”
“那女尸身上有途舒客栈的房门钥匙,下官找了店小二来,才确定她的身份。她姓徐,名字不清楚,是从外地来寻亲的。尸体被河水泡了一晚,几乎找不到有用的线索。”
“第二具尸体,是在冬月二十一被发现的,有人在城南一口水井里无意中看到,就报了官。经查验,那女子也是大约二十来岁,死因是头部遭到重击,也是死后被抛尸,生前同样遭受过多次侵犯,指甲里同样也有不明碎屑。”
“本县近来并无百姓报失踪案,下官初断这第二个受害者也是从外地来的。后来,李捕快带人从水井里捞出一根玄鸟银钗,查得此种式样的银钗出自蜀地。之后,有西城牛角巷的县民李保全来报案,说租了他家一间厢房的女子不见了,说那女子欠了他不少餐食费,房租也只交了三日的。如此,下官断定,第二个受害人与第一个一样,也是外地人。“
“正因有诸多相似之处,下官才推测二人为同一凶手所杀。”
“这第三具女尸,也是二十岁左右,单从年龄看,似是同一凶手所为。”柳瑄道。
“下官也是这样想的。”郭县令说着,令严宽立即验尸,柳妙璎快步跟了过去。
“那是谁家孩子,怎么跑县衙来玩儿了,不像话!”
郭县令嘀咕着,正欲令李捕快将柳妙璎赶出县衙,就听柳瑄道:“她是舍妹,擅验尸,还请郭大人多多担待。”
“原来是国公府的小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真是英雄出少年呐!”郭县令呵呵笑着夸赞道。
柳妙璎跟严宽到了验尸房,严宽利落地穿上罩衣,燃了苍术皂角,口含姜片,手持薄刀,开始验尸。
对尸体表面仔细勘验后,严宽剖尸检验。柳妙璎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默默学习。
虽说柳妙璎常得师父夸赞,说她胆子大悟性强,但她知道,她的验尸之技是远远不及严宽的。严宽平日沉默寡言,但验尸时说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且难得的是,他从未出过差错。
严宽验尸、剖尸所得,自然比柳妙璎初验所得要多。除了柳妙璎验出的那些,他还验出那女子死前遭受过多次侵犯,且根据盆骨形态判断出她曾生育过。
女子双手手指中均嵌有白色鱼鳞状的碎屑,推测为女子反抗时在凶手身上抓的。
此外,该女尸胃部空虚,胃黏膜严重受损,说明其死前至少有一日未进食,该情况与前两具女尸一致。女尸的牙齿偏黄,极有可能是北地人。因北地干燥且风沙大,当地人酷爱饮用浓茶,导致许多北地人牙齿偏黄。
这些情况都说明,目前发现的三名受害者,都是同一凶手所杀,可列为连环杀人案。
三桩案子都发生在太仓县内,破案自然由太仓县衙主导,柳瑄刚巧碰上,也不能反客为主,只能提供些思路和建议,供太仓县衙参考。
遇到如此恶劣的连环杀人案,且凶手还可能再次犯案,柳瑄不能一走了之坐视不理,当日他们便住进了太仓县的驿站。郭县令邀他们入住他的官邸,柳瑄婉拒了。比起官邸,还是驿站更便于暗中查探。
接近年关,太仓县衙也没旁的事务,所有人手全都扑在这桩连环杀人案上。郭县令亲自带着县衙的刘捕头刘毅和两个经验丰富的捕快在县城里明察暗访,查探是否有可疑之人出现,李捕快则和其他捕快一起摸排全县的客栈、短期租户等。
柳瑄也没闲着,他安排听风和听雨去太仓县一南一北两个城门附近查访,看是否能查出与那些女子打过交道之人的线索,他自己则带着柳妙璎和青岚在三个案发地点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