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是不知道为何,母亲从大渊转回北离之后,反而喜欢上礼佛了。
明明每次在大渊去安国寺祈福之时,她都是板着个脸。
自己倒挺喜欢安国寺的,毕竟,那里曾经有那个人的存在。
前世,也是阿薇在那里给了自己一块糖,让自己那黑暗而一眼望不到头的道路,突然间就有了一束光,让他不由得抬起头,想去追寻。
「陛下,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管事姑姑恭恭敬敬在前头引路,蒋眠这才勉强起了脚步。
其实他并非不喜檀香,不过慈宁宫内香味太浓,又不知何种原因,一直往人鼻孔里窜。
熏得人想打喷嚏倒是小事儿,但他却一路往下,熏得自己几欲作呕。
「眠儿来了。」太后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蒋眠感到胃部剧烈抽搐起来,他脸色白了白,却还是面不改色,拱手行了个礼,淡淡道:「母后安康。」
太后并未追究他这有些失礼的举动,只是一面拿着花剪,一面左看看,右瞧瞧,修剪瓷瓶内那些花枝。
蒋眠强忍着胃皖难受,看着太后的眼神都更加凌厉了些。
太后果然还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这花枝啊,若是有旁逸斜出的,还是得多加修剪,不然,那可不就都乱套了不是。」
喀嚓,喀嚓!
那银制的剪子一刀一刀下去,原本横生那些枝节全都没有被放过。
被剪断之后,它们如同无根浮木,簌簌往下落,却还没落到地毯上,就被下人及时接住,带到外头清理。
太后手上剪子不停,口中却默默叹一句:「可惜,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可惜生错了地方。」
蒋眠自然知道她是在用剪花枝来敲打自己,暗示自己不听话,下场便同这花枝一样,能被随意剪掉。
胃部翻滚感越来越强烈,蒋眠不由得微微向前弯一下身子,咬住唇。
「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太后还在自言自语,「毕竟只要有了这个根,指节要多少,有多少,砍多少,照样会生出多少。」
蒋眠忽地就笑了。
他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笑意,看来母后这是在暗讽,只要有她老人家在,自己这种替代品要多少就有多少么?
不过这招还真是走不通。
至少在他这里是。
毕竟自己这位端坐在后宫的母后并不知道,朝中的太后党,并不足五分之一。
作为曾经的可能继位者,诚然,她在朝中培养了不少自己的势力。
那些势力蛰伏在朝野数十年,甚至连上一任北离皇帝都瞒过去了,但是却瞒不了他蒋眠的眼睛。
毕竟在对于权力紧握这方面,他们母子俩可真是天生神似,都不遑多让。
太后有多钟爱于握紧手中的权力,他蒋眠,也就有多警惕朝中那些异己。
毕竟母子连心,在太后洞察他心中想法的同时,太后心中的想法,他蒋眠又何尝不清楚。
花枝剪完了,可能太后也没想到会拖这么久。
而她又没准备别的说辞,可能又不想直接开门见山说,于是两人便僵在那儿。
一瞬间,谁都没有动弹。
只有那股浓浓熏着的檀香,一阵一阵飘来。
毫无章法钻进人的鼻孔,熏得人眼泪直流。
蒋眠本想着跟太后持久战,但那檀香似乎能够护主,它仿佛听懂了太后的指令,在他腹中上蹿下跳,搅得胃部不得安宁。
那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总之,蒋眠开口打破了它。
至于破局的话语,蒋眠已经不记得,毕竟事情久远,那已经是前世之事了。
太后虽然经得起挑拨,但她同时也亮明了底线,蒋眠不想选秀,可以,但是必须要娶一位女子。
胃部强烈的痉挛刺激着神经,蒋眠只记得当时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甚至不知道太后说了些什么。
喉咙就隐隐有漫上酸水的趋势。
蒋眠终于忍不住告诉面前这个自己曾经以为和自己最亲的人,自己已经心有所属。
太后声音又惊又喜,可能是终于看到了关于皇孙的希望。
而当她听到谢咏薇之时,整个人都寂静了,仿佛被冻结,就地凝成了冰雕。
片刻之后,便是火山的剧烈爆发。
蒋眠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骂阿薇的,反正大意便是说阿薇是假凤星。
而她即将安排自己娶的那位,曾经的镇远将军府庶小姐,谢咏芸,才是真正的凤星。
蒋眠一早便知有凤星这一说,但他几乎没有放在心上。
他在意的,从来只是那个安国寺给了他温暖,微笑以及甜蜜的女孩。
那一日,慈宁宫内檀香环绕,太后破口大骂,早已没了风度,蒋眠确信自己听到了当时最恶毒的诅咒。
可能是由于极其反抗的意志,他并没有记住当时太后骂了些什么。
只知道那是不好的话,那些话他听过很多次,但却是第一次听到那些恶毒词汇加诸在谢咏薇身上。
蒋眠回过神来之时,就听到旁边一片求饶声。
手中貌似握着一个东西,他慢慢顺着自己的手臂看去,一直看到手中掐着的,他母后的脖颈。
那个从小就给他下了剧毒一死生的女人,此刻正剧烈挣扎着。
她眼睛隐约有点向上翻的趋势,嘴中嗬嗬声直响,像是进气少,出气更少的样子了。
蒋眠有点恍惚,手上力度没有更加重,也没有放轻。
耳边是山呼的“陛下息怒!”
蒋眠终于是想起那一点,手中这个女人曾经给过自己的些许温暖。
他深深闭一下眼,慢慢睁开,眼底一片猩红色。
无论怎么说,这个女人命不该绝,但她方才又偏偏毫不吝啬地吐出污言秽语,亵渎自己心中的神。
蒋眠紧紧咬着牙关,牙齿被咬得咯咯作作响,他想要放手,手中却下意识掐得更紧。
耳边隐隐传来哭声。
蒋眠眼底戾气翻涌,脸色苍白得不似人样。
轰隆隆……
一声闷雷,在慈宁宫顶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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