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杭州街头,依然有灯火闪烁。
看着街角隐隐约约的黑影,以及一些肆无忌惮的眼光,微醺中的林景熙不由自主地加紧了脚步。
还好,这几天奔波于杭州的各个角落,根本没空打理自己,使得全身上下,看着落魄无比。林景熙犹豫半晌,干脆解开青衫,两袖乱甩。向窥视中的好汉表明,自己身上,真的是没有藏着金银。
果然,那些眼光消失了许多。
林景熙顾不得气喘,继续急奔,出了涌金门,拐过显应观,终于进入显福客栈。
一楼大堂,只有一个趴在柜台上的伙计。
见有人进来,睁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问道:“客官可要住店?噢,你是前天来的客人啊……那自己进去吧。”
未等林景熙回答,伙计便又趴倒柜台上。
林景熙掸了掸身上的衣衫,重新穿好,系上腰带,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心里突然又闪过一丝茫然。
自己为什么要连夜奔回客栈,这时候,甄公子与谢翱应该早就歇下了吧?
可是不回来,他们又如何知道自己在外面,已经奔波了整整三天时间!
呆立半晌,林景熙还是轻轻敲响谢翱的房门。
“谁?”屋内传出一声低喝。
“是我,景熙。”
“大半夜的,干啥呢?”声音毫无掩饰地不耐烦。
林景熙脸色微变,却依然轻声说道:“某有急事,要见谢先生。”
“老谢,喊你的,自己去开门!”
淅淅索索声响过后,屋门打开,谢翱趿鞋而出,疑惑地问道:“有急事吗?”
“是的,我打探到了一些消息,想见见甄公子。”
“可是,甄公子晚上不在客栈。”
“不在客栈?什么时候能回来?”
屋子里又响出熊二囫囵的嘀咕声。
甄公子晚上出门,没带上熊二,让这厮有些脾气。谢翱也不好触此霉头,进屋披了件薄衫出来,带上门,轻声说道:“去你房间,细谈。”
虽然到了杭州以后,林景熙便在外奔波,但是谢翱还是给他留了个房间。
所有房间的配置都一样,两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一个茶壶两个杯。但是林景熙却可以享受单人一间的待遇。
谢翱点上灯,拿起茶壶准备去打点热水,林景熙把他扯住,难掩脸上焦虑,再次问道:“甄公子他,今晚不回来了吗?”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这,可如何是好?”林景熙坐立不安。
“德阳兄莫急,要不先把打探的消息跟我说说,咱们先分析下情况?”
林景熙略显犹豫。
不是他不信任谢翱,而是觉得好不容易打探到的这些消息,必将影响到甄公子接下去的行动。万一……万一老谢明天趁自己不在时再跟甄公子提起,自己却不能在第一时间知道甄公子的决定,那样的话,很可能会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
谢翱斜了他一眼,摇摇头拿起空壶走出房间,留林景熙独自发怔。
片刻之后,谢翱端着一个茶壶箩进来,里面是一壶温热的水。
倒出两杯,谢翱推杯说道:“我知道你这些天,确实辛苦,先喝口热水,稍微解乏再说。”
连续两杯热水入腹,虽然身子依然疲乏,但思绪倒是清晰了许多。
其实,跟谢翱说与跟甄公子当面谈,似乎也没啥区别啊!自己非要坚持等甄公子回来,有必要吗?
林景熙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热水,轻啜半口,沉吟道:“我托友人,在盐桥的兴德坊寻到一座宅子,你们这两天可以抽时间过去看看是否满意。”
谢翱点点头。
来时林景熙自称对杭州很熟,知道一大伙儿人可能要在杭州长住一段时间,便建议先买个宅子落脚。
孰不知,更早到来的马夫人与甄沁,已经在后宅市街上,不仅买了两个大店铺,连宅子都已经买好,只等打扫完毕便可入住。
后宅市街在杭州城西部,离涌金门不远。而涌金门离西湖不过七八里距离,万一有事,可以弄艘船进西湖里稍微躲藏一阵。而且通过运河,还能拐入钱塘江直接出海。
盐桥原名惠济桥,桥上原本有个惠济庙。南宋诸帝对道家更加亲近,城内的这些小寺庙香火渐渐惨淡。真正想修行的,会挪去西湖边上占个风景更佳的地方高居深拱。想多挣些香火钱的只能走些门路扩大面积,增加投入以吸引香客。许多无人投资的小庙,只能关门歇业。
惠济庙就属于那种不得不歇业的小庙之一。
故宋时,进城的盐船多在此征税,渐渐地就被人称为盐桥。此处靠近杭州城东北的东青门,离后宅市街有些距离。
不过也好,狡兔尚有三窟,多一两个藏身的地方,未尝不可。
有钱的感觉,有时候真的不错……尤其是公款买房。
“你觉得,这个位置不好吗?”林景熙皱着眉头问道。
盐桥的宅子,可是他费了一整天时间才找到的。那里靠近杭州最大的菜市场,所谓大隐隐于市。人流量越多的地方,反而更容易隐藏行迹。
“不不,我相信德阳兄的眼光,你觉得不错那肯定可以!明天我就让人带上银两,跟你去把宅子买下来。”
谢翱的爽快,又让林景熙一怔。
那是买一个宅子啊,不是买两根葱,你说了算吗?
“其他的消息呢?”
“嗯……新任命的行省丞相,前些日子已经到杭州了。”
“哦,是谁?”
“故宋之人,叶李。”
“叶李?”
这消息,大出谢翱的意料。被委任为行省丞相的南人,叶李当属第一个。
而且,此人之前,可是从未在地方担任过实职,皇帝为什么会派他来统管浙江?
“我觉得,这应当是咱们天赐的一个良机。”
“此话,怎讲?”
“我有几位老友,在景定年间曾与叶李一起于太学进学。叶李遭发配之后,他们曾为叶李打抱不平,四处求告。虽然最终不能救叶李于水火,但是毕竟有一段香火之情存在,他们也正想一起去拜访叶李,也许咱们可以趁此机会与叶李见上一面。”
“你想跟叶李见面?要跟他谈什么?”谢翱的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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