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支持这位甄鑫?”方回问道。
黄泽竖起大拇指,夸道:“万里兄果然慧眼如炬!支持甄鑫之人,虽然官位不大,但其身份可不简单。”
“哦?是谁?”
“江西行省泉府司镇抚,李邦宁,原瀛国公身边的大伴。”
“是他?”
黄泽坚定地点点头。
方回心里大动。
宋灭前后,投降的文臣武将无数,但是无论是以故宋丞相身份降元的留梦炎、贾余庆,或是被忽必烈亲切地称为“蛮子秀才”的叶李、深得忽必烈器重的大儒程矩夫,还是赵氏宗亲、书画大家赵孟頫,这些人在方回眼中都不值一提。
至于那些武将,包括襄阳城破之后,随着吕文焕投降的吕氏全族,以及殿前指挥使知安庆府范文虎,或是之后投降的各地守将。这些人如今看似还能有些许兵权,但是方回认为,只要忽必烈一去,只要是故宋出身的武将,统统都将成为兔死之后被烹之走狗。
用不了多长时间,唯一还能站在朝廷上的南人,大概只有李邦宁一个!
无他,只因为他是个太监!
是个对任何皇帝都不会产生威胁的无后之人。
最关键的是,元朝没有太监,李邦宁权力再大,也不可能发展出自己的势力。这样的人,无论将来是哪个太子继承皇位,都必定会加以重用。
“你跟李邦宁有旧?”方回眼神闪动。
“我并不认识李邦宁,不过……”黄泽沉吟道:“要告诉万里兄的消息,是李邦宁与甄鑫,正在前来杭州的路上。”
“真的?”
“千真万确!”
“那,你可认识甄鑫?”
黄泽摇摇头。
方回猛地吹出一口气,数缕胡须直飘而起。
“万里兄莫急。那甄鑫既然能以词曲闻名于广州,到了杭州之后,自然会有新作问世。我想此人,一样需要扬名,需要让自己脱离低俗的戏曲作者身份,而得到上流文人的认可。若是如此,不过万里兄一句话的事。”
方回抚下飘起的胡须,频频颔首。
起码在杭州的文坛,自己可以将其扶上青天,也一样可以将其打落泥潭。
“而且,听说那甄鑫自诩风流子,身边红颜无数。万里兄可是此中行家,若由你出手,想来甄鑫年少气盛,一旦入彀,还不得由你把捏。”
方回翻了个白眼,却不由地想着屋外陪伴了自己数年的艳婢。调教得差不多了,可惜近日自己却有些后继无力。
说不定,这主意还真可以……红粉骷髅,有时可胜万马千军!
只是……方回不由地皱起眉头。
“万里兄……”黄泽忐忑提醒。
话已说到这份上,连蒙带骗这种平日不齿的手段都已经用上,这老货若还不肯松口,只能另寻蹊径。
只是如今江南文人,愿意写序推荐的人其实不少,但眼光名气都不如这老货。而那些水平更高的人,却都遁于山林之中,根本寻访不到。
“不对!”黄泽与方回同时叫出声,而后相互怪异地看了一眼。
不是还有谢翱吗?听说他早已投奔甄鑫,既使他没有跟甄鑫一同前来杭州,只要等到了甄鑫,就一定可以找得到谢翱!
而且,若是开口让谢翱资助,为范梈出本诗集,对于如今的谢翱来说,岂不是易如反掌!
“万里兄可还有疑虑?”黄泽问道。
方回沉吟片刻,摇摇头,提笔在范梈的诗稿上随意批注几句。
起身送客。
看着消失的两个人,方回陷入沉思。
要想成为天子的亲信,最忌讳的便是不能拥有自己的势力。而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李邦宁在培植自己的亲信,起码表面上没有。
如今,却突然在海上扯出一支可以覆灭蒲家的雄师,而且没有任何的掩饰。他这是想干嘛?
凭着多年官场上忍辱负重换来的直觉,方回在这其中感受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若是自己可以堪破李邦宁的目的,并予以利用,或许会有火中取栗的可能。
那样的话,说不定自己这棵将老的树,还能重新焕发出绚烂的花朵……
……
空坑往南三五十里,属于赣州路兴国的管辖范围。只是这一片山高林密之地,无论是吉安路的永丰还是赣州路的兴国官府,都无法进行有效的管治。
穷山恶水出刁民,山路难行之处,往往便是贼匪最喜欢聚集的地方。
想清剿这里的匪徒,任何朝代的官府都办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分割,切断各县各州贼匪之间的联络。再控制物资的往来运输,以此熬死窝在山里的匪徒。
这种方法省力,却未必省事。一旦分割失败,匪徒之间形成呼应,便会成为燎原之势,而爆发出一场又一场的兵事。
但是如此一来,朝廷才可能派来重兵围剿,将其打散击溃,重新赶入山林之间。
好在闽赣之间的这片山野,虽然保护了贼匪不会被轻易剿杀殆尽,但也因此让任何一支起兵者,无法在此迅速壮大。
这也是历朝历代,江西、福建、广东一带的起兵者,绝难以此为根据地,而一统天下的最主要原因。
想苟且可以,想发展,唯有逃离此处。
窝在山沟里的这个村子,几乎不见平地,偶尔有些沟壑之处,便辟为农田。春播的麦子已收割完毕,此时田间稀稀可见一些杂粮。
山间伫水不易,即便是杂粮,也是完全靠老天爷赏脸才能有些收成。
但是无论如何,这些逼仄的田地也养活了村中十几户人家近百口的村民。至于想让生活更丰富一些,委实不可能。
没有油水可榨,官府的人也懒得爬山越岭跑到这山沟沟里找罪。外人难以进来,村子里的人懒得出去。渐渐地,也没有人再去关心这村子里,到底住着一群曾经什么样的人。
与世隔绝的桃花源,终究是传说中的存在。便如这个村子,没人打扰的生活,造成的后果,就是所有人迅速的老化。
十年时间,人口少了一半。不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缺盐。
剩下的人未老先衰,三四十岁的男女,却已满头白发。而那些本该显得朝气的少年,个个肌肤发黄,四肢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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