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贵妃笑道:“是个妙人。梁九,把本宫的字赏给她。”
“小姐,您松松奴才的手。”梁九转换为初见时恭敬无比的态度。
我微微偏过头,对上那双势力的锐眼:“先来后到,梁公公是不是该先松手。”
梁九一笑松开了手,可是我的头疼依旧疼得发麻,向有无数细针扎进皮下一般。我无暇管顾自己现在仪容是否端正,头发是否梳理整齐,环视过四周,不见大夫人的身影。
梁九高举着舒贵妃的字,回身道:“天生俊秀配佳人,奴才梁九这此祝三爷和小姐永结同心百年好,十世修缘无尽福。小姐,接赏吧。”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的,是数声闷雷。
我撑起身子,腹部和腰窝同时传来一股锥心的痛,咬牙忍下,颤颤伸出双手接过那张囍字:“民女苏因果,叩谢贵妃娘娘恩赏。”
承明殿外的甬道寂寥无人,天公欲雨,黑云压顶,雷电交加之中,我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走在漫长似无尽头的甬道上。
几篇绿叶被风吹得在地上转圈,一道猛雷如同炸在我耳边。
轰——。
明明几个时辰前,大夫人高兴地拉着我的手坐上马车,不该是这样的。
我是一枚棋子,一枚克制温冲,压制温冲的棋子。为何会是我?因我无父无母,没有显赫的家室?因我命贱如尘?因我不会给温冲的仕途带来任何的助益?为何会是我?我想不明白。
难道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胜算吗。此前做的一切,不过是困兽之斗?
一道极亮的闪电劈在檐上,似乎想要把这浑天照亮。
眼泪积在下颚,最后坚持不住,坠落在甬道的青石砖上。天空落着一点两点的雨,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我用袖子把脸上的泪抹去,一抹挺拔的身影进入我的视线,温冲放慢了脚步,双肩微微颤着,双唇紧抿。
“你来啦?”我如鲠在喉,勉强说出这三个字。
温冲什么也没说,直接我拥入怀中,许久,大雨滂沱。既然下雨,那么脸上的一定是雨水不会是眼泪,我流得再多,无人能察觉出来吧。
他抚着我的脸颊,像是自责又像是愤慨,闷闷呵道:“哪个活腻的,竟对你动手!”
雨水打得他浑身湿透,任雨再大,化不开他紧蹙的眉头。
我离开他的怀抱,从袖中取出那副被雨水淋透、淋得模糊的囍字,微微笑了笑:“贵妃娘娘,为你我赐婚,我们尽快举行婚事,礼成之后,夫人才能平安回到府中。”
我抓牢他的衣袖,往前走,却怎么也走不了,鼻子里的酸楚令我无法顺畅呼吸,呼呼地喘着粗气:“走啊!你为什么不走!拖慢一天,夫人的危险便会多一分!走!我们回去,马上成亲!”
“你……”温冲怔在原地,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拳头上青筋毕现。
“咳。”雨水呛入我喉,再看温冲,他的眼红得仿佛要杀人。雨好大,淋得人睁不开眼睛,我抹去脸上的雨水,圈住他的腰,“夫人不会有事,你不能有事,这是夫人的原话。”
温冲挣扎了一会,终于静下来。压抑着低吼一声,一拳砸进红墙中,墙面裂出几道微缝,三四块漆红的墙皮骤然脱落。
皇宫,是没有温度的地方。
我们站在雨中,静静承受着,拍打在脸上的狠雨。
出棠棣门,黄管家两人一字不问,待我和温冲坐上马车后快马加鞭地往长安街赶。马车飞快,踏水声伴着咕噜噜的车轮转动。
我紧握着红络子,所坐的软垫早变得湿漉漉,湿发贴着脸腮,还在滴水,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夫人,您会没事的。
一定会。
温冲拨开贴在我脸上湿发,他的手,冷若冰霜。
“你我将要成为夫妻,夫妻间,最为重要的是什么?”我按住他的手,缓缓抬眼:“是坦诚,我需要你,向我坦诚,坦诚所有你所知道的事。”
一滴从额上滑落的雨珠滴入我眼中,我睁着眼,不肯眨,我要看清他,也要他看清我,我要看清这一切。
温冲地挪下我的手摊开,再将自己的手掌印刻上,冷峻道:“时间仓促,婚事只能委屈你。但我以性命起誓,此生对你,如同对自己一样坦诚,无所保留,永远永远。”
他的承诺,他认真的眼,宛若炽热燃烧的火焰,熊熊燃燃。
马车停在西头厨房采买进出的小门,下车时值夜房中老嬷嬷已打起伞迎接。
“不用打伞,淋雨好,淋雨清醒。”我摆手道。
“退下。”
温冲牵起我的手,他的手心,是大雨天地里最后一点温暖。我回握紧他的手,他目光一凝,握得更紧。两位老嬷嬷微微愣了愣,随机点头默默躬身退后。
回到大夫人的屋中,黑球闻声从屏后跑来,见着我们喵地一声,欢喜窜出屋子。我掀起竹帘,黑球跑到院中,像是搜寻着什么。这会是大夫人平日喂它吃肉干的时辰,它在找夫人。
皇家纸韧,舒贵妃的囍字湿透了却还没破。
“此事,还你去告诉温将军还有老太太较为合适,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好。”温冲拿着囍字转身离开,走到门外忽然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回之淡淡一笑。从前,我们不是一路人。今后,是了。若有人想要伤害夫人,我和温冲,会是挡在前头的两道盾,坚硬如铁的两道盾。
我吸了吸鼻子,目送他离开。
贱草也分许多种,若是生长在悬崖之巅,石头缝里,活命已经很是不易,他人千方百计想要践踏,必要付出代价。
尘埃虽小,亦能迷住他人的眼,亦能刺得人眼疼,刺得人流泪。
素秋连忙呼道:“小环、银絮,小姐回来了。赶紧找身干净衣裳、干巾帕子。怎么进趟宫,把你淋成这样?”
我的脚下,已是一滩水。小环应声出来,见到我这副样子手中的干巾滑落地上。银絮眼疾手快地拾起来,上来为我揉擦着发尾的雨水。
不知素秋说了多少句话,直到她走到我面前晃了晃手,神色诧异道:“夫人呢,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我的耳中忽然响起承明殿前的那声闷雷,脊上一凉:“夫人会回来的,但不是现在。”
素秋不解地啊了声,眼前三人疑惑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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