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摇头的样子,我不禁苦笑:“少爷当然不会知道。她是厨房里的一个丫鬟,娘亲早亡,亲爹是府上的老奴。只因为对少爷你心生仰慕,无意间被他人听去,冠上非分妄想的罪名。众目睽睽之下,打嘴六十,连同她的老父一起赶出府。离开没几日,她在家中上吊自尽了。原本大好青春,葬送在一句话语下。”
“何时发生的事,我从没听人提过。”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不像是在说谎。
“少爷自然不会听身边的人提起,你的身份尊贵,相比之下,我们不过是蝼蚁蜉蝣。试问一只蚂蚁被人踩死,值得一提吗?更别说令你这样的人费神伤怀。”
他自斟自饮了一杯,定定望着我:“从未有人和我说过这些,你真的很特别。”
从未有人吗?这倒合理。
我来温府日子不算久,已经从旁人口中听到诸多关于他的事。
柳大娘说他是二夫人心尖上的肉。有个老嬷嬷酒桌上与赵婶子说笑,谈及温烨将军对这个儿子的疼爱特别提到一件事:温将军从不给儿子起名字,唯独他是一个另外。大夫人所出的嫡长子还是温老太太起的名。
他生来已有父母疼爱、锦衣玉食、仆奴满屋,所见所闻多是美好的事物。鼎盛之家的仆人贯彻“说好话,不说实话”的道理,岂会有人在他面前说这样的实话。
我淡淡一笑:“特别?少爷打住吧,你是温将军最疼爱的儿子,众星捧月似地长大。见到的、接触到的都是名门闺秀、大家小姐。偶然看到我这张牙舞爪、粗鄙不堪的人,觉得有意思,觉得特别,就像看到会走的木头,会蹦的雪人。”
五少爷嘴里的“特别”,在多少人眼里就是“该死”。
他是生得俊美,还不至于把我迷住,连命也不要。
半晌儿他缓缓开口:“英雄所见,略不同。”
“少爷找我出来是要和我谈心吗?这里很冷,没什么事奴婢先告退了。”这回我后退几步才福身说话,不等他回答,赶紧转身往下迈了一个台阶。
正想吐口气松快松快,突然感觉被一股温暖紧紧包裹住!
我大惊,想要从他的狐裘里挣扎出来,可是五少爷的手沉沉地压在肩头,我根本挣不开、甩不掉。若不是担心在他手上留下牙印,他那爱子如命的亲娘找我算账,真想狠狠对着他的手咬下去!
五少爷见我不再挣扎,才松开手:“这样还冷吗?”
我暗暗叹了口气,今晚真不该来,笔是还了,了却一桩心头事,可是现在又摊上一桩。只想赶快回到被窝里呆着,赶着把周姑姑要的枕头做好,明天还要见大夫人。
他的眼神太过诚恳,诚恳得让人无法不听下去:“你说的话有一番道理,可不尽是我的心意。我对你有好感,的确因为你独树一帜,和我见过的女子不同。我从未见过像你一样——”
“粗俗的女子。”
我接了他的话,他摇摇头,淡淡一笑:“不,是可爱,让人猜想不透的可爱。”
要是真有分身法术,我想替自己抹一把发里的冷汗。
正想着,忽然“咚”地一声巨响,一个黑影从墙外坠进花园里。
“嘘!”五少爷机警地将我护入臂弯,下一刻,他冷冷的手指抵在我的唇上,“是我四哥。待在这里别动,别出声。”
他的手指凉如寒冰,俊美的侧面贴在我耳边,连呼吸声亦能听得一清二楚。
分不清是狐裘的余温还是来自五少爷胸膛的炙热,莫名的不安令我的背宛如浸在滚水里、承受炮烙之刑般。
古人说最难消受美人恩,美人恩我没受过,这美男恩,也不大好消受。
“阿嚏——”
“阿——阿嚏——”
天!我今晚真不该来!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连打两个喷嚏!
那个本来四脚朝天的主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歪着脖子,指向我所在的方向,声大如雷:“谁在那!是人是鬼!麻溜地给爷滚出来!”
我赶忙按下五少爷,冲他摇摇头。
他在想什么?!明显是女子的喷嚏,那又是他哥哥,此时五少爷前去,岂不是明摆着告诉那位翻墙的大爷——这里不止有他一个人。
我咬咬牙褪下皮裘,站起身回了句:“四少爷,是奴婢。”
说罢顺着石梯而下,打亮灯笼,握着挑子走到四少爷面前,福了福身:“奴婢见过四少爷。”
“嗝——嗝————”
“舒坦。”四少爷摸摸肚子,眯着眼打歪我手里的灯笼:“大晚上不睡觉,想逮我?呵呵,我娘又让你们藏在这里抓我,今天来了几个啊?欸,逮不着,气死你们,嗝——”
好大的酒气,还混着消食的酸味。
这位四少爷喝了不少酒,脸到脖子红得像在染缸里泡过,额头和鼻尖分别留有一个鲜红的唇印。
“少爷您喝醉了,我是厨房的丫鬟,不是谁派我来的。”我憋着气说话,深怕吸进一口浑浊。
四少爷东倒西歪地走过来,两掌扣在我的脸上,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我,憨憨一笑:“喔,还真没见过,不是我娘派来的就好。厨房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的丫鬟,叫什么名字?明天我把你拨到我院里,你伺候爷我洗脚睡觉,哈哈哈。”
他的手心湿乎乎,捂得我两腮难受,一不留神,猛地吸了口空气里弥漫的酸气,整个人比泡在醋缸里还恶心十倍!赶忙摁下四少爷的双手,往后退了步。
“欸,别走啊,啊,怎么有这么多个人。跟爷玩捉迷藏,哈哈,我陪你玩。”四少爷伸手在空气里乱抓,想要拽住我,大概是醉得糊涂,不知道看到什么荒诞的幻像。
四少爷忽然站得笔直,一脸严肃道:“站住!滚过来!我说话你当放屁呢!”
我倒抽一口凉气,今天到底是得罪了哪位神仙,只好赔笑着说:“少爷,奴婢在家排行第九,贱名酒囊。”
四少爷忽地大笑:“九娘,好名字!对我胃口!爷就爱喝酒,无酒不欢,你的名字里偏偏有酒,你,就是为四爷我生的。酒娘,来,给爷唱个好曲儿听,赏银少不了你的。”说着摸出干瘪的钱袋,倒提着抖了抖,一枚铜板也没掉落,便犯疑嘀咕:“我的钱呢?怎么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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