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小桃、小红在赵婶子面前的张狂模样,在这位端着夫人款儿的大丫鬟面前,小桃简直可以用俯首帖耳形容。
甚至在温府做了几十年的大娘们无人敢驳她,不论背地如何,起码表面上看十分敬重,甚至畏惧她。
种种怪状,无不透露着这位春兰身份不俗。
姚杏花自告奋勇,跑在赵婶子前面开门进去。
紧接着房中传出一句“胡月华,你还有脸睡!好啊,真是你”,下一刻,众人看见的是姚杏花半拖半拽把月华带出院子。月华赤着脚,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紧紧贴肤。
姚杏花把她狠狠推在雪上,再把那本夹着金线的《竹枝词》捧到春兰面前。
“春兰姐姐你看她的书里藏着什么!”
春兰的青葱玉手拨了拨书页,夹在书中的金线当即落在地上。
“哟,抓了个现行。”
“还真有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府上偷东西。”
“年纪小眼发馋,平时大气不喘的样子,居然是贼。”
……
众人哗然,一时议论纷纷。
“是她啊。春兰姐,上回我说的那个落难杨妃就是她。那日她随婶子来,两眼乱摆,还拿黑炭抹了脸。”小桃说。
春兰呵呵笑出声,睨视月华:“上回做杨妃,今天是扮什么,病西施么。好可怜的模样,哎,让我如何忍下心罚你。偏今天人赃俱获,你自己认了还能少吃苦头。”
我抱出月华的被子,裹住她颤抖的身躯:“春兰姐姐,这事不是小月做的。”
“叫得多亲热。春兰姐姐她两人有私情,事迹败露立刻出来说情,没准是一伙的,一个骗一个藏,把你当猴耍。”姚杏花激动地说到。
小环蹲着给月华捂手,月华只是咳,咳得面红耳赤。
“官府办案尚且多次审查,还需听凶嫌一言。皇城脚下,将军府邸。哪怕是寻常的百姓、下等贱民,也有辩白的权利。我并不是质疑春兰姐姐,就算周姑姑此时此刻站在我的面前,我也只能斗胆直言。”
春兰道:“她的话提醒了我。官奴库令在周姑姑那存着,又是你们这的人,我哪能插手。婶子还是去把周姑姑请来,好好断一断你们这里的窃贼案。”
忽被点到,赵婶子肩头微微一颤:“姑娘,您做主就好,没必要为一点小事惊动周姑姑。”
“婶子糊涂。手脚如此不干不净,还是官家分配的奴才,我来做主插手,周姑姑的脸面往哪搁。让你去叫人你就去,要是你请不到周姑姑,我往大夫人房里去。”春兰语带怒意地说。
平日和赵婶子交好的大娘们劝她赶紧去请姑姑。赵婶子是眼里带火瞥我一眼,恨不能吞我进肚子。
下人的口最快,不一会,梨香院里涌入不少陌生面孔。人群中望见一对机灵的眼睛,那小厮我曾见过,要仔细看时,人一闪不见了。
没多久,赵婶子回来了。
人堆自觉让出一条道,一位面色阴沉的妇人由游廊拐来,红廊外围着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喊她“周姑姑”。
她步子迈得很快,宛如男人,和我那次初见她时的衣着不同,唯一相同的是耳上那对大而平质的玉环。这人竟然就是周姑姑,我想着法子要见人的,原来早就见过。
“总算把你盼来了,周姑姑。”春兰微微福身,“我年轻不懂事,要说错什么,姑姑莫怪。你日日在大夫人面前尽心,也没左膀右臂,我愿意为姑姑分忧。今天是厨房后院失火养出个贼,人和贼赃已在这里,姑姑发落吧。”
“你这话听着是在教训我?”周姑姑语调沉稳,深藏喜怒,即便容颜不再可是骨子里有种不让须眉的气度。
“我哪敢,姑姑言重了。”
有人拿来椅子请周姑姑坐下,她坐下后道:“这么多双耳朵听见你说替我分忧,那说说是怎么一回事。贼,是谁,做了什么;赃,是偷了什么。”周姑姑始终没看过春兰一眼。
春兰没有说话,是小桃把事情起因经过道了一遍,还把春兰执意要请周姑姑来裁夺的行为包装得更加得体了。
赵婶子一干人是闷声不响,挺立在周姑姑身后。
周姑姑瞟一了眼我:“你说不是她,那是谁。”
我怀抱篓子未开口,姚杏花跪下向周姑姑磕了个头,说:“周姑姑,她是同伙,说的话不可信。”
春兰厌恶地喝断她:“周姑姑是三岁孩子么,要听你的教会指示?你的嘴再不闭上,我有得是办法让你闭嘴。”
“苏姑娘,说吧。”周姑姑道。
我一愣,惊异地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周姑姑,我没有听错,她的的确确称呼我为“苏姑娘”。
随即收回精神,双手捧上篓子:“请周姑姑明鉴。盛放金线的篓子边缘上沾着油脂,色白而味单,显然来自某种畜类且还未经烹煮。小月昨天下午发热症,柳大娘放她今天的一日工,她不曾去到厨房,双手更不可能碰触到任何油脂。”
春兰抚抚腕上的金镯,小桃向前一步要开口说话。我知她要驳我,先一步道:“而我帮柳大娘整理名册,不在厨房。今天是初一,与我同屋的小环为大夫人准备礼佛的素斋,一样没有机会接触到生油脂。”
小桃紧接着说:“厨房各式各样的荤腥肉类,边缘碰到一些有什么奇怪。经手的人是芸香、赵婶子、你的同屋人三个。芸香把篓子交到赵婶子手里时金线就在里面,妹妹脱了一通罪,是想要赖我们院里的芸香吗?”
我剪下一断金线,在清水盆中涤荡几番:“周姑姑请看,金线上也有油脂,偷盗金线和篓子上留下油印的,是同一人。”
赵婶子们赶忙为自己洗脱嫌疑,表明她们今天准备斋饭,到现在一点荤油都没碰过。
“她和贼赃是现场揪出来的,人在屋里躺着养病,要不是她偷的,谁还能当着面把东西塞进她的书中?”
小桃此话出,人群中不少纷纷点头道“是”的。
接下来的话,要我说就有些虚假。好在事前我与小月商议过,心中有默契。
小月褪去身上的被褥,拉着我的手,给周姑姑和春兰分别叩了头,说:“周姑姑、春兰姐姐,柳大娘让翠柳来给我送药,煎药的时候我离开过屋子。因为药味大,特意在水井后面的墙根煎药,铫子还留在那里。”
姚杏花是做贼心虚,厉声道:“谁能知道你要去煎药。”
我微眯了眼:“是啊,谁能知道她要去煎药。刚刚你进屋子,一眨眼功夫出来,手里拿着小月的书,好像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事先知道金线藏在哪里。不如你再卜一卦,答案也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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