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块有着五千年辉煌历史的土地上,宴席常常和另外一样东西联系在一起——酒。中国酒文化源远流长,而且一直很发达。其中又以北方为最。说这么多我只想说明一件事——居家宣布寻回嫡长孙,宴请八方来宾,作为东道主,我是要轮桌敬酒的。
我在江南养生多年,常年喝茶,酒量早已退化成渣渣,敬了一圈酒下来,眼前已经出现重影了,胃里也感觉有火在烧。
真娘的难受……
“父亲,我给您带了酸梅汤。”这时,柳修远,不,现在应该叫居修远了。他捧着一个白瓷碗出现在了我面前。他蹙着眉,很担忧的样子,“您喝几口应该会感觉好受一点。”
我说这小子宴会散场的时候去哪了,原来是去厨房了。我受了他这一番好意,喝了汤果真感觉到胃里舒服了很多。修远绕到我身后,给我揉捏头部的穴位。“父亲,不如我还给您吧。”在我闭着眼好生享受时,突然听到他轻声问我。
“咋地?看不上眼?”我头朝后仰,继续享受着按摩,反问道。
“孩儿岂敢!”他手下的力度一下子变重了。我睁开眼,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意识到弄痛了我,他手上的力度放缓了,“父亲的心意对孩儿来说重于泰山。孩儿自应珍之重之,岂有嫌弃之理!可是失了内力对任何一个习武之人来说都实属不便……其他不谈,若父亲内力尚在,此刻也不会如此难受。”
这个确实……练武和不练武的区别就在这里。如果我还有内力,就算不运功将酒劲逼出来,也不至于头晕脑胀,下盘虚浮。但这也只是小事,过一阵就好。
“你什么时候见过父亲给儿子送礼物过段时间又把礼物要回去的?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说出去都让人笑话。”我摆摆手,一口否决了这件事,“酒就是要喝醉的。不能醉的酒和白开水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内力传来传去,像牛反刍的草一样,细想真不太想要。
我干完了一碗酸梅汤,感觉挺好喝的。不知道是不是下人拿了冰窖里的冰冰镇,喝起来凉丝丝的,特别舒服。我顺手把空碗递给居修远,“这酸梅汤味道不错,再拿一碗。”
“是。”
他知道我的态度了,接下来也没提还我内力的事,只是晚宴帮我挡了许多酒。北方好豪饮,乡亲们看他替我挡酒,反而钦佩,个个来试他酒量。也不知是他天生海量,还是暗地里用内力做了弊,他酒量出奇地好,把几十围人都喝趴了,他依然岿然不倒。
散场后,我送走客人,回房准备歇息了。我打算关房门时,才发现居修远一路跟我到了门口。“有事?”我奇怪,“没什么大事明天再说吧,我要睡了。”
居修远不说话,就乖巧无辜地站在那里,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我关了门,喝了一口茶,透过门上的绢纸,隐隐绰绰可以看到个人形。我再开门,居修远还是在门口。我纳闷:“你回自己房间啊?”
他还是看着我,不说话。
我和他傻傻地对视了两分钟,才想明白,他大概也醉了,只是酒品好,没被看出来。我深知酒鬼是不能与他讲道理的,我开门请了他进来,打算和他凑合睡一晚。“这是痰盂,我放床头了啊。你要吐吐这里面,别弄脏我床,知道不?”我自顾自地向酒鬼单方面宣布,然后就脱鞋打算上床。
这时候居修远突然靠了过来——他用了轻功,速度快得很,我吓了一大跳——单膝跪在我跟前,替我把鞋袜除了。
真好的服务意识,不去搞服务业可惜了。
我往床里侧靠了靠,拍了拍身侧的空位,“上床,记得拖鞋。”
居修远摇了摇头,一脸坚定地说:“主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没有这样的规矩。属下打个地铺就好。”
哟,看来这小子醉得不轻啊,都玩起角色扮演起来了。我觉得好笑:“你不是说我是你主上吗?我就是你的规矩。快点上来睡!”
居修远苦恼地望着我,像是在头疼“主上”的任性。废话,他身上伤还没好,地上寒,睡一夜怕不是加重伤势。最后,他还是从了我,只是侧着身子,只占据床的小小一角。“请主上恕属下无礼。”
“你怎么那么傻呢?”我戳了戳他的脑壳,笑他,“别人喝醉酒都把自己想象成世界之王,怎么就你还把自己想成小白菜地里黄?”
“小白菜地里黄是何意思?属下愚钝,不知主上深意······”声音越来越小。我仔细一瞧,发现这小子睡了过去。我无奈摇头。幸好吹灭油灯的内力我还是有的,不用我下床。我吹熄了灯,没多久也歇下了。
······
一夜好梦。
我醒来时,房间里的光线已经很充足了,不用说,我又睡到了日上三竿起。我翻了个身,突然发现居修远跪在床边,他见我苏醒,乖巧地把洗脸的铜盆捧到我面前,”孩儿伺候父亲梳洗。“
盆里的水是温的,非常合适的温度。我掬了把水洗了脸,拿搭在盆边的毛巾擦干,用沾了盐的柳枝条刷了牙,才拒绝道:“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这才第一天,父亲就厌了我吗?”居修远半真半假地抱怨。
“行了行了,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我刚说完,突然觉得这话似曾相似。前世我被鸡汤文洗脑给我妈热情表达爱意时,我妈也是这反应。俗话说父母对自己的感情只有当自己为人父母了才知道,这话是真的。现在我能体会到我妈当时的感情了。这样确实······挺肉麻的。“话说你昨晚喝了不少酒,现在还头疼吗?“
“谢父亲关心,孩儿已经无碍了。”居修远瞧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问,“敢问父亲,孩儿昨晚醉酒后可有做出不雅之事?”
这是·······断片了?我心觉好笑,故意板起一张脸:“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没数?”
“孩儿之前未碰过杯中物,昨夜一时托大,多喝了些许,确实忘了。”居修远一脸羞愧。
“咦?这倒是稀奇,你混江湖的时候没和别人碰过杯?”我不是怎么喜欢喝酒是一方面,闯荡江湖,很少能完全不饮酒。少年人鲜衣怒马闯荡江湖,总觉得茶太过温吞无趣,遇上兴事,当浮一大白,若愤懑失意,亦当浮一大白。能不能喝是一回事,喝不喝又是另外一回事。
居修远点点头,小声解释:“酒会麻痹神经,影响出招的准和速。”
“你看李家的酒仙剑法威力不也不错嘛。”我杠了一句,想了想,在居修远回复之前又摆手,“算了,酒伤肝,确实少喝点好。“
“是。”居修远应下,又问,“那孩儿昨晚······”
“放心,你没干过什么。我就没见过你那么省心的醉汉,喝醉了还帮我脱鞋。”不过说实话,我有点遗憾他没发酒疯,不然现在就可以跟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下他的糗事了。
居修远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喝醉后,拉着我玩cosplay了。”
“可撕培磊?”
“就是角色扮演。你昨晚对着我一直叫主上,自称是我的属下。我只好陪你玩了一会。”我突然注意到居修远的表情不太对,“怎么了?”
“孩儿只是没想到,自己如此麻烦父亲。如果以后再发生这种事,父亲拿冷水泼醒我就好。“
“说什么呢,水资源很宝贵的——行了,你吃过早饭没?没我们就一起吃。”我贫了一嘴,就把这茬忘了。事后仔细想想,居修远的演技并不算特别好,之所以一直没发现他有问题,主要怪我二哈。
······
在家歇了半个月,我爸看到我那不着调的样子就来气,父子关系再度趋于恶化的时候,我提出了请辞。我久没在家呆这么长时间了,这次连一向不舍得我走的我娘都没再对我的离开说什么,默默给我收拾好了包裹,再捎上了几两她私库里的碎银。
两匹良马,四个行囊,足够了。
我哥在门口为我送行。“真的不留下来?”
“不了。”我嘻嘻地笑,“我是什么性子哥又不是不知道,我远在天边,我爹才会想我念我,记得我的好,我人要真在他身边,我又要被他天天数落我的不是了。尽孝的事,有哥你就够了。”
“小九,”我哥叫我的小名,“你该知道,我和你,在娘亲心中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哥其实不是我娘所出。这事说来复杂。我娘当年进门后很长一段时间无所出,我爹纳了两个妾,生的也全是女孩,我奶奶就急了,请了个术士来算命,那术士看过我爹的生辰八字,说我爹上辈子好吃鱼籽,杀生太多,所以今生注定无子。后来我奶奶又塞给那个术士很多钱,那个术士才吐露,若是能找个XX年XX月XX日XX时生的女子,说不定能有一个男丁。我爹还真找到了,那个女子也如术士所说,一举得男,可惜就那一次,那个女子就难产死掉了。那个男婴被记到了我娘名下,我娘将其视为亲生抚养。本来如此,也没有什么。可没想到过了十来年,我最小的姐姐都出嫁了,我妈又怀了我。
我小时候懵懵懂懂,全不知情,理所当然地觉得我哥是我亲哥,跟他发脾气或撒娇都特别理直气壮。后来偶然听下人碎嘴,才知道我出生给家里带了多大的风暴。没有嫡子,家业才会由庶长子继承,可是当时我哥已经作为继承人养了十几年了。我哥若是对我有怨,也是正常的。
可是我哥对我一直很耐心。我撒娇不想上私塾时,我哥从来不纵容我,我在学业上如有不会,他手把手教我,贯彻了长兄如父这句话。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后来才知道我有多幸运,遇上了如此厚待我的兄长。
所以,我什么都不想和我哥挣,那合该是我哥的。而且,我心里有另外一个疑虑:我是带着前世记忆穿越的,本来就不算正常投胎,会不会,那个道士说的是真的,我爹命里本来只该有一个儿子,是我莽撞,在奈何桥上插队,才会惹出现在的麻烦。我现在的双亲,兄长,乃至这一生,都不该是我的。
若是什么时候黑白无常带着铁链出现在我面前,说是他们失误才会让我这个孤魂野鬼巧合有了这一世,现在他们就要纠正这个错误,把我索了去,我也不奇怪。
“娘听到兄长这句话会伤心的。哪次娘亲为我裁新衣,不是一起裁了你的份?在娘心里,兄长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我收了笑容,翻身上马,“兄长,再见。”
我哥知道劝不动我,露出淡淡的笑意:“中秋记得回家。”
“记住了。——修远,走吧。”
我驾马南下,正如以往很多次一样。而这次不同的是,我不用回头,也可以听到平稳的马蹄声紧衔在我身后。
这次有人与我一共。
·······
过了两个时辰,官道上才出现了第一座城市。我也有些累了,进了城找了家客栈歇脚。店小二勤快得很,非常殷勤地招待我们。
“要一碟锅烧肘子,一碟白菜炖豆腐,还有一锅饭,好咧——客官还要点什么吗?”
“不用了——给一石草喂我们的马,钱少不了你们的,我们还急着赶路呢。”我不耐烦地回道。
“别急啊,这路啊,一急着赶下来就会少了很多乐趣。客官以前来过这吗?我们城虽小,却也有不少乐趣。”
“我每年差不多都在这条路上往来个两三回吧,该看的都看得差不多了。如果你没有什么新鲜玩意推荐就算了。”
“这个还真有。客官你知道最近江湖上出的事吗?“
“什么事?魔教教主易位?如果是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对面坐着那个还是魔教前弟子呢。
“那都哪门子老黄历了。今天末时,说书的会到我们店里来,讲正道合上潺湲山,围攻新任魔教教主辛鸿云的事儿,客官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不妨留下来听一听,陆上也好多个谈资。“
这倒是个新鲜事。我下意识地瞧了居修远一眼,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你想听吗?”
居修远笑了一下,“一切听爹爹的。”
“那就听吧。”我给多了两文钱给小二做小费。小二顿时喜笑颜开地下去了。
末时一到,果然有个儒生打扮的人拎着把折扇,晃悠悠地走了进来,站到了台中央。
“上回,我给大家讲到辛鸿云连同他的左膀右臂‘银鬼刀’一起,将他的义父辛鼎天赶下了教主的宝座,今天,我就来给你们谈一谈,六大派又是怎么应对的。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辛鸿云忙于巩固他的教主地位时,各大门派也听说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他们急忙召开了个会议,商讨要怎么行事·······“
我兴致盎然地听着,甚至想找一把瓜子来磕磕,可惜现在哥伦布都没出生,只好喝多几口茶。说书人口若悬河,不但能复述出六大门派掌门人密谋时说了什么,甚至连他们的内心活动都知道,虽然真实性存疑,但架不住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听书的百姓叫好声一阵一阵的。
我扭头准备添茶时,意外发现杯里的茶是满的,我抬头,看到居修远侍立在侧,比起听书,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我身上。我猛然想起,居修远就是从魔教出来的,如果我想得到第一手资料英国找他才对。“你在魔教见过辛鸿云吗?“、
“见过。”居修远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我。
“他长得怎么样,帅吗?”我八卦地问。
居修远噎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我第一个关心的居然会是外表,“教主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那辛鼎天呢?”
“老教主英武不凡,气势如虹。”
“那银鬼刀呢?”
我虽然早退出江湖,但对于魔教也不是没有半分了解。在我看来,魔教是个好公司。和六大派重视辈分、年龄的排序不同,在魔教,凡有能力的员工都可以自荐成为管理层,只要他发起挑战,并且他的实力得到了其他同等级的管理层人员认可即可。可是放在麻袋里的斧头都是少数,尽管底层的位置时常变换,最上面的管理层结构,即一教主两护法四堂主的结构,却很少有变化。我的那个渣前任,居修远他娘,就担任了魔教右护法长达二十年。那银鬼刀,一年前,砍下了前左护法的头颅,成为了我前女友的新同事,挤进了黑榜前二十。
银,是因为他在人前从不摘下银质面具;鬼,是因为他行踪飘忽难以发觉,一出手又灭人满门,如同厉鬼索命;刀,自然是因为他最常用的兵器是刀了。
一言以蔽之,是个非常神秘,时髦值巨高的角色。
居修远这次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回答我,“左护法常年戴着银面,教中鲜有人知他的相貌。”
我失望地“哦”了一声,又问,“那他身形和声音你总该知道吧。”
“左护法身高七尺,声音……也就普通男子音色,没什么特别的。”居修远又问,“父亲对他很感兴趣吗?”
“也不是,不过吃瓜总希望吃到比别人更真更深的瓜的。”
经过一个月的磨合,居修远已经很习惯从我嘴里偶尔蹦出的陌生名词了,总归结合上下文他可以琢磨懂七八成。眼下他也没有问我“吃瓜”什么意思,只问我,“孩儿敢问父亲,您如何看待随教中人?”
我看着居修远踟躇的神情,难得聪明了一会儿,这孩子肯定是绕了个弯问我怎么看他的。我咳嗽了两声,有点别扭地安慰道,“我一向没什么门派偏见的,比起一个人的江湖地位,我更关注他实际上做了什么。如果一个人曾经受环境影响干了些坏事,只要他意识到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也不失为一个磊落君子。”
“父亲高见。”居修远强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瞧着我,“那,父亲如何看前右护法余容?”
妖女余容,论手上沾惹的人命,在魔教算倒数的,然而凭借一张祸水红颜,硬生生成了江湖上的一大祸害。
我瞬间冷了脸。“你存心让我不痛快是不是?好好地跟你聊天,你非要提我不想想起的话题。”
我认了居修远,不代表我就对他娘还有什么眷念。正相反,我好不容易能将两个人分割来看,不再把柳修远看成余容的儿子,柳滟滟的附属品,我才接纳了这个儿子。结果现在,他又要让我想起来,他身体另外一半的DNA来自谁的。
哦,他生命的前十六年都在魔教和他娘生活在一起,逻辑上说,他和他娘确实应该比和我更亲。若不是魔教动乱,余容被杀,他也不会来认爹。
我猛地灌了一大口茶冷静一下。
“父亲息怒。”居修远“啪”地一声在我面前跪下了,也不顾这里是公共场所,有多少人在看,“孩儿一时失言,请父亲恕罪。”
“起来吧。”我扫视了一眼,虽然大多数人都在听书,但是旁边的两三桌已经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我没有家丑外扬的癖好。”
“是。”居修远默默地站了起来,但把头低得更低了。
被他这么一闹,我也没了听书的心情了,叫了小二来结单,就牵了马重新上路了。运动是发泄心情的好途径。接下来的路上,我没再和居修远闲聊,尽情地加快了速度,让刮到脸上的风抚平我心里的暴躁。
黄昏时,我们赶到了下一个城池。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草草吃了点东西才回房间。过了没多久,居修远来敲我房门。
“进来,门没锁。”
居修远开了门进来了。他还带了样东西。他将门落了锁,膝行着跪到我面前,将一把藤条献到了我面前。
“孩儿触怒父亲,还请父亲责罚。”
我才想起来,家法里是有这条的。做儿子的若使父亲不高兴,是不孝,父亲有权责打。
我刚接过藤条,打量了片刻,皮还是绿的,很新,一看就是刚脱离母体没多久,“藤条哪来的?”
“方才在客栈后院摘的——本来应是用一寸厚的红木板子的,但今天进城时天色已暗,东西市都关了门,请父亲先用藤条将就一下。”
我沉默了片刻,还是把藤条扔了。完全下不了手,我满脑子循环着家暴犯法四个大字。哪怕这个时代没有这方面的法律,我也昧不了良心。“起来吧,我不打你。以后这些规矩你只要回居家的时候守守就好,其余时间你就当我是个年级较大的朋友,我们平等相处就好。”
居修远咬了咬下唇,带出了一丝血痕。“父亲不是已经答应认我了吗,为何突然变卦?毁约并非君子所为。”
我真诚疑惑。“我变什么卦了?”
“既为父子,父亲就有管教孩儿的权力。现在父亲却拒绝行使父权,不是代表不认我这个儿子!“居修远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控诉。
欠教训。我眼角青筋暴跳,忍着把藤条捡回来的冲动,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没有不认你,我对我儿子就是这样管的······我从来不认为,我给了你这身骨肉,我就有随便打骂你的资格。父母抚养子女长大的,相对的,子女在父母老了之后要赡养父母。这就是一桩交易罢了。今生你我有缘,你借了我精血投胎,做了我儿子,百年之后,六道轮回,前尘尽去,你我又有什么关系?至于什么父亲不仁,母亲刻薄,儿子依旧要不离不弃的所谓孝道,是世人苛责了。我也不需你如此对我。“
居修远目露震惊,而后又变为复杂:“父亲这番话,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若说出去,怕不是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
我打了个哈哈:“所以我就只敢现在和你这么一说罢了。”当年我最年少气盛的时候,都不敢跟我父兄说这些话。他们对我不错,就算我不在乎生恩,养恩总在的。我实在不敢把他们气死。
我话锋一转,“今天的事也就小事一桩,我气一会儿就消了。你要是觉得愧疚,跟我道个歉也就完事了,实在不需要动用藤条,我也不会用,懂了吗?”
居修远沉默了好久,才应道:“孩儿明白了。”随即又问,“那父亲现在气消了吗?”
我“嗯”了一声,说了那么久大道理,再大的火气也消了。“你今天问这个干什么?”我揉着太阳穴问,“别告诉我你想让我给你娘个名分。别说居家那些老顽固同不同意,我自己都恶心。”
“孩儿并无此意。母亲去时已有安排。孩儿······孩儿只是想知道父亲对娘的看法而已。”
做儿女的想了解父方对母方的看法,有理有据,正当要求。
我想了想,终究还是实话实说:“视如蛇蝎,避之不及。“看他有点失落的样子,我去摸了摸他的头,这次手感很好,”我知你不会喜听到这番话,但你该知道,我和你娘之间早就没可能。“
应该是从来就没有可能。
“我知。娘曾经跟我提过当年事,是她负您。”居修远小心翼翼地瞧我一眼,“父亲对孩儿······心中没有芥蒂吗?”
“曾经有。”我捏了捏他的脸蛋,说,“做了一个月家丁然后又在我家门口跪了三天的事都忘了?”
“父亲的惩戒也太轻了。”居修远就着被我捏脸蛋的姿势闷闷地说,“礼法弛,则人心思变,父亲有时也需要严一些。”
我就奇了怪了:“你一个江湖草莽里长大的江湖人,怎么比我这上过学的更加迂腐?”
居修远闭口不言。
我突然来了兴趣。“跟我说说你之前的生活,做过什么,认识什么人,到过什么地方。”
居修远脸色为难。“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些稀疏平常之事。”
“那我也想听。”我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吧,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就——”我本来想说打你,转念一想,这家伙恐怕还巴不得挨揍,转而道,“罚你接下来一个月不准叫我爹。类似的称呼也不可以。”
居修远一脸震惊地瞪着我,脸上写着“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半响,居修远才妥协了:“孩儿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我从小在随教长大,因着母亲地位高,也无人欺凌,只是武功只算平平,无缘于教中高位。”
是这样吗?
我又问:“你怎么学会断文识字的?“
“先是母亲所授,后来是教中先生教。”
“魔——随教还有教书先生?”
“有的。”居修远细细讲解,“随教发展至今也有四十余载,大半教众早已成家,甚至有些已经有了孙辈。随教在江湖上名声不好,小儿在外求学有诸多不便,前教主便在山上自创了个学堂,请了先生来授课。“
我觉得还是不要深究是怎么个“请”法比较好。
“那你有结交过什么朋友吗?”
居修远低下了头:“在内乱之后,孩儿与从前道上的就断了联系。”
言下之意,有没有都一样,反正现在都没了。
“今后有想过做什么吗?”魔教前弟子这个身份在江湖上恐怕不好混,而其他营生,我也不确定居修远是否接触过。
“孩儿只想一直侍奉爹爹。其他事爹爹抓主意就好。”
我觉得他也太没志气了点,正想开口训他一下,但想想我也不是养不起,就罢了。谁一下子转行还没个迷茫期呢。“这事不急,你可以慢慢想。”
“爹爹也太好了。”居修远喃喃说。
“我当然好啦,还用你说。”我耳朵敏,听到了这句话,便笑眯眯地回应,“回去睡吧,别熬夜。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
“是。那孩儿就先回去了。”
念着这傻孩子的二缺属性,临了我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不用太早起,晚了睡个自然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想着服侍晨昏定省什么的,我用不着。”
居修远回眸一笑。“孩儿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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