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拂晓,寂静的堕神村沉浸在茫茫晨雾中。
村南面,王翎家的破旧茅草屋率先升起了袅袅炊烟,香气从红漆木门的缝隙中飘出,引得邻院大黑狗不住的伸着舌头向这边张望。
屋内隐隐传来说话声。
“妈妈,我去找前天掉下来的仙人啦!”
“好好吃了饭再去!若见了仙人少说话,指了路早点回来。”
“嗯,不过我现在就要去!”
红漆木门一开,八岁的王翎手拿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走出家门。他大口咬了几下馒头,将剩下的半个抛给了邻院大黑狗。
大黑狗汪汪汪欢叫着一跃而起,当它腾跃中叼住半个馒头之际,王翎已经风一般的跑出了自家小院。
大黑狗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吐出馒头向着王翎离去的方向狂叫,引得其他小院鸡鸣狗叫,连带着全村的鸡犬都兴奋得要升天似的。
前两天王翎一直未找到那个坠落的仙人,今早他早早的出门,还是想找到那仙人,帮他离开。
王翎凭着感觉一路的寻找,到中午时分,果真让他遇到了正四处游荡的白衣仙人
这仙人白衣飘飘,手持长剑,看上去像个中年人。
大概淳朴的孩子都有好客的一面,当王翎见到这仙人的一刻,他改了主意。他想留下仙人,让他给家人们讲外面的故事,也想问问怎么能御剑飞行……
于是王翎就跟在后面,默默好奇的观察,没有主动说话。
这位仙人名叫游龙真人,此时他已从附近石雕上的文字中得知了此地名为堕神谷。
前日下午,正当他意气风发的御剑渡海时,还以为此地是一小岛,可莫名其妙就被一股强力吸入谷内,无法脱身了。
在他看来,这堕神谷太邪门了!
这里非但灵气绝灭,周遭气息中还弥漫着无数神灵寂灭的痕迹,并有一种莫名幽古的极大威慑力笼盖四野……
仙术在此不能施展,神识消失,仙人在此竟与凡人无异……
堕神谷内山重水复,阡陌纵横,四面八方被悬崖峭壁包围,云雾缭绕的看不到出路。
此前游龙真人也试着攀爬过几处绝壁,但都无故跌落……
眼下身后突然跟上来一个乡野小孩,身穿着灰色粗布旧麻衣是补丁罗着补丁,真人自然没有在意。对他来说,这些荒野村民如草芥蝼蚁一般,他自然懒得搭理的。
于是,游龙真人继续苦苦求索,王翎也一直好奇的跟着……
王翎的好奇心太强,他专注的跟在游龙真人身后,一跟就是一天一夜,把妈妈让早点回家的话全抛在了脑后……
游龙真人不停的走,但真的是找不到出路,只觉得体内真气一直在急剧的消耗,渐渐的,他竟有了绝望之感……
绝望之中,他放低了姿态,主动与王翎攀谈起来:“小毛孩,你叫什么名字。”
“王翎。”
真人笑了笑道:“哦,这名字可以理解成小毛孩中的王者啊!你可听说过有什么路可以走出堕神谷?”
对方既然问了,诚实的王翎也就只好说了,他点点头道:“传说神仙们可以从东南方瀑布边的绝壁攀登出去。”
游龙真人闻言大喜:“王翎,你可否为我带路?”
王翎有点不舍的点了点头。
游龙真人立即有了柳暗花明之感,拉着王翎就赶奔东南方。
恍惚间,已然是翌日的黎明时分,二人在雾气缥缈间,来到一处湖水边,旋即登上了停泊在岸边的一叶小舟。
王翎轻摇小桨,不多会儿,眼前缥缈间浮现出一面百丈绝壁,旁边果真有一瀑布,急湍之水天上来,澎湃冲入湖中,惊涛不绝于耳。
王翎摇桨,逆波而上,湖面的涟漪交织荡漾开来。
“王翎,我从此处攀上这绝壁,真能离开堕神谷?”游龙真人有些紧张的问道。
“嗯。但传说在这里攀岩,凡人易,仙人难。您必须舍弃身外之物,投入湖中,才能出去。您若在太阳落山前出不去,那就再也出不去了。”
游龙真人闻言浑身一颤,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真人心想,这堕神谷很像传说中的上古封禁地,而东南方泽地也的确像是生门。
“传说仙人在此不及凡人,攀爬很是危险,我看您还是别攀了,留下来吧……”王翎有些恋恋不舍的说道。
“你住口!乡野小子,你懂什么!?”
咕…
噜噜……
王翎肚子响了。
他伸手接过几片漂叶,塞进嘴里,咀嚼充饥:“好饿啊,一整天没吃饭了!”
小舟靠近绝壁后,游龙真人认真看了一眼王翎。这孩子长相玲珑,如炬的眼神中的好奇心是一刻不减,只从面相看到是修仙的好材料。
是非之地,真人一刻不愿停留。小舟靠近绝壁后,真人立即攀爬起绝壁来。
王翎先是愣了一下,也跟着攀爬起来。
“你上来干嘛?”
“我怕你有危险,我可以帮你!”
游龙真人摇头无奈一笑,不看王翎,继续向上。
果然,没攀多高,游龙真人开始举步维艰,储物袋异常沉重,似有千钧坠力,眼看着下面的王翎赶了上来。
这小子狡捷似猴猿,极为敏捷,让游龙真人顿生无地自容之感。
真人随手取出储物袋内的几百两金银,随手一抛,掠过王翎,扔入下面湖中。
果然,这一弃,真人顿感神清气爽些。可再攀一步,又觉沉重起来。
游龙真人又取出一个装满金丹的葫芦,摇了摇,恋恋不舍的抛了下去。
王翎眼尖,看到葫芦,随手就给接住,旋即咬开盖子,立即有香气扑面而来,王翎没有犹豫,吞嚼起金丹来……
“不能吃!小蠢货,你不能吃这么多!”游龙真人大喝道。
王翎扭头不看他,这一天跟着仙人一点好处没捞着,现在真是饿极了。金银是什么王翎不懂,但食物他是绝不会浪费的……
可这金丹凡人吃一粒都难消受,童子之身的人吃三颗也会毙命,可王翎却当饭吃了起来……
王翎这孩子也算听话,但对于吃,谁也管不了他,顷刻间已经吃了几十粒,半饱了。
游龙真人一声叹息,继续向上……少顷,他发现王翎非但没事,还更加精神焕发了。
真人心想,这大概不是天赋异禀,算是一方水土养一方奇葩吧。虽然王翎看上去没事,但真人断定,这孩子的仙骨已经废了。
游龙真人的储物袋不大,但里面的东西的确不少,他不断的丢弃……
丹药没了……
又扔法宝……
此时真人已经意识到了,从这里攀登的确就是生路,索性豁出去了,他在绝壁上停停走走,不断抛下身外之物,早已心力交瘁,气喘吁吁。
可王翎却越加神采奕奕,跟在下面挑这捡那的大吃大喝,挺美……
半个时辰过后,真人的储物袋快见底了……
眼下只剩他的游龙宝剑和一块腾云白玉,进退维谷中,他心中犹如刀扎火燎一般。
这剑,跟随他已300年,犹如自己的一条手臂……
这玉,名腾云玉,乃无价之法宝……
“……咳!”
游龙真人仰天长啸一声,对王翎和颜悦色道:“小王翎,你还有力气吗?”
“嗯,我只希望这绝壁更高些,我喜欢和仙人一起攀登,你带的东西都好吃!”
“——你!”
真人闻言有种邪气入体的感觉:“你帮我拿剑,到了山顶,我带你御剑飞行,如何?”
“好啊,太好啦!太好啦!”
王翎接过长剑,插在腰间,乐得合不拢嘴。
有了长剑,王翎确实有些吃力了。到此,他的衣服已经划破多处,厚厚的小手也流了血,全凭意志力坚持着……
绝壁险绝,虽只有百丈,日过中杆,二人才刚刚过了一多半。
二人拼尽全力,继续攀爬着……
终于距离绝顶只有一丈了,游龙真人再次力竭,绝望中,只能舍弃玉牌了。
“王……王翎,帮我拿着储物袋,剑要是拿不动就弃了吧,这储物袋最重要!”
“给我吧!”王翎也气息奄奄的说道,随后接过真人的储物袋揣入怀内。
游龙真人随后一鼓作气登了顶,顿感换了世界,体内灵气暴涨,一伸手把王翎也拉了上来。
二人登顶,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堕神谷外竟是汪洋大海,堕神谷犹如一只八角巨碗飘荡在海中。
游龙真人一把夺过王翎腰间的长剑:“王翎,快把储物袋给我!”
“袋子可以给你,但里面这石头我要了。”
……
王翎没想跟仙人走,机缘难遇,他只想留个东西做念想。
游龙真人当然看得出来,但这腾云玉是不能给的,待会要偷偷收回来。
可王翎全当对方默认,一边谢,一边望洋兴叹:“外面的世界好大啊,是水的世界!”
再回首堕神谷,缥缈朦胧啊!
原来谷顶八面绝壁上各有一座火山状的环形山峰,各自冒着什么东西,最近的火山口里冒出汩汩清流正是瀑布之源。
而且这水……竟是纯净的淡水。
游龙真人仔细观望,发现堕神谷内气象在骤变,感觉这道封禁被解了……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真人有心留下王翎,但这绝壁上来难下去就更是难上加难,这娃娃只有八岁,还是自己替他做决定好了。
游龙真人拔剑出鞘,大喝一声:“长!”
游龙宝剑旋即腾空飞长,如一面城墙宽广,真人旋即拉着王翎臂膀,跳上飞剑。
以游龙真人的本事是不能携凡人飞剑渡海的,恰因王翎身上有那腾云白玉,才得如此。
二人跳上飞剑后,游龙宝剑全速前进,堕神谷早已无踪影。
秋风徐徐,云彩漂漂,顷刻间行数百里,王翎喜不自胜,在宽大的剑身上跑来跑去,乐得合不上嘴……
王翎载歌载舞起来:“我歌呀月徘徊啊,我舞呀影凌乱呐……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游龙真人暗想,这词大概是堕神谷里哪位困仙所著吧。
刚刚真人已经为王翎摸过根骨,果真这孩子的仙骨坏了,但他乱吃的丹药都是自己炼制的,想来都是缘分,没准将来还有办法挽救……
“王翎,我是云隐宗人,即将回去担任宗主之职。你我有缘,你将来跟我修仙必定前途无量,如何?”
“好啊!可是,我想家!”
“我会通知你家人的,男儿志在四方,世界可不止眼前这么大。”
“嗯,我跟你去云隐宗学几天,之后您再送我回来。”
“这……”
王翎蹦蹦跳跳的一会就累了,躺在飞剑上睡着了。
忽然,游龙真人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带王翎回去可怎么解释?
之前闯入的可是封魔禁地,直觉告诉他,王翎出来,像是解了什么封禁……
如此自己可闯了大祸。
王翎这孩子从来不说谎的,将来必定保不住秘密,必定会祸从口出,惹火上身,危及自己……
想到此处,游龙真人杀心顿起。
未免后患,趁这孩子睡觉,先杀之再取回玉牌!
如此也是无耐……
看着熟睡的王翎,游龙真人喃喃道:“王翎,别怪我,这都是命!我先杀你,再以妙法超度魂魄,来生你定会投胎大国王侯将相之家,也算我对得住你了。”
游龙真人闭目恻隐,单掌猛然击出,凌空打向王翎后脑。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
他再睁眼时,发现自己那城墙宽的游龙宝剑齐齐的断了。
王翎和剑前身都踪迹不见。
游龙真人极为纳闷,怎么地,自己从堕神谷出来实力大幅提升了?
不然怎么一掌连宝剑都震断了……
为什么呢?
真人百思不解,御着剩下的半截宝剑,继续飞行。
这一切王翎浑然不知,他被断剑声惊醒时,只觉得暖暖的好舒服,像是躺在鹅毛垫上……
啊!
这,仔细一看,自己竟在一只金翅大雕的背上!
王翎一愣之际,金翅大雕化作一丈多高的鹰头仙人,单手抱着王翎。
“你…是谁啊?你是游龙真人变化的吗?”
“我是金翅大鹏鸟。”
“你…是妖怪吗?”
“这不重要。数万年前,堕神谷内封印着我最好的朋友,我要谢谢你,为他解封。”
“额……”
这大鸟仙说话的声音就像雷声,说的话王翎似懂非懂……
“看来这道罗天封禁的解封法门就是:八月八日出生的男童,在八岁生日这天辰时起逆流而上,从东南方泽地,用八千八百八十八步,攀出绝壁。这岂非天意,哈……”
“诶呀,今天是我生日,我都忘了。”
“你在我身上摸一摸,找到什么就送你了!”
这大鸟仙很大方呀,王翎伸手在他衣服里胡乱摸了一把,摸出一个储物袋。
这储物袋比游龙真人那个好,王翎打开一看,里面有个彩色的羽毛,是孔雀翎。
“这储物袋是我那朋友当年送我的,里面一直空空如也。你既然摸到这个,便是有缘,送给你吧。”
“谢谢!”
空空如也?
明明有个孔雀翎啊!
王翎认为,这大鸟仙眼神不好,大概法力要比游龙真人弱的。
“虽然是空的,但这袋内空间巨大,是个难得的法宝,你会喜欢的。”
“嗯。”
“我已通知你的家人,告知了你的去向,并赐他们福寿五纪,你可放心。”
王翎听不大懂,又问:“你要带我去哪?”
“云隐宗。”
“哈哈,你和游龙真人是一伙的吧?”
大鸟仙并不言语,带着王翎瞬间离开大海,来到一片城池上空,扶云端往下看。
王翎惊了,世界好大,这大地像是圆的,似乎比海还大……
展眼间,从地上飘上来十几盘美味佳肴,浮在王翎身前,王翎二话不说,吃了起来……
“王翎,今后我的事、堕神谷的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为什么?”
金翅大鹏鸟顾左右而言他:“这座城名叫凤凰城,你要仔细观察,以后与人交谈,就说这里是你的家。”
“为啥?”
大鸟仙并不回答。
王翎不知所以然,一边吃,一边跟着大鸟仙绕城盘旋,好奇的向下观察。
下面一家叫温府的豪院极为热闹,在大摆宴宴,王翎他们来到近前,对方似乎看不到自己。
“温国丈,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哈哈,多谢赵大人!”
“温国丈,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哈哈,朱大人,多谢多谢!”
原来这家的老人在摆生日宴,庆祝50岁大寿,好热闹,真是阔啊,下面高朋满座,非富即贵……
王翎傻笑,自己和下面那小老头是一天生日。
忽然,还有一对男女仙人从天而降,也是来庆祝温老生日的。
王翎笑着看着……
“王翎,这凤凰城马上会沦为火海,生灵涂地,我们走吧。”
“你说什么呀?这里明明好好的,这里多好啊!?”
一瞬间,二人已扶摇云际。
这时金翅大鹏鸟右臂向温府方向轻摇一下。
忽然,只见下面的凤凰城大地发出阵阵巨响,地窟裂陷,冒出万千毒火,刚刚歌舞升平的世界,顿成一片火海。
刹那间,惨不忍睹,哭天抢地之声不绝,顷刻间又归于寂。
此时城中男女老幼,已尽皆烧死。
有几个小仙试图飞走遁逃,却被无形闪电击中,霎时灰飞烟灭。
顷刻间,凤凰城金石俱焚,化为焦土。
云端的王翎早闭上了眼,眼泪流淌不止……
“你可以预知未来吗?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哈哈哈,没为什么,是你不救他们。未来只是强者的游戏。王翎,我告诉你,人贵在自救。今后与我有关、与堕神谷有关的事不得告知任何人,否则你的家人也难逃天谴。”
“我记住了,记住了,我不说。呜呜呜……”
王翎拼命的点头,大哭起来……
眼下王翎终于擦干了眼泪,眼圈通红的往下再一看,世界又变了。
下面云青欲雨,水澹生烟,熊咆龙吟,森林沃野,春光融融。
再看那建筑,皆依山傍水,古朴典雅,气魄恢宏,绵延不绝。
王翎与金翅大鹏来到一处空地的上空,那里聚集着数千人,中间绝大多数都是和王翎差不多大的孩童。
“王翎,这就是云隐宗。”
“哦,这里真好啊!”王翎看到有这么多同龄人,一时心潮澎湃,欣喜不已。
云隐宗地处一处悬浮陆地,陆地之下是连绵的灵隐山脉,常年积云,因而此地凡人难得一见。
说来也巧合,今天正是云隐宗新一届弟子集合报道的日子,当前集合已毕,正准备入山门。
王翎与大鸟仙隐身悬浮在他们上空,忽的一下,现了身。
不过大鸟仙当前头部被黑雾笼罩,如此相当于王翎独自一人暴露在万众头顶。
……
“快看,上面有人!”
“怎么是个小孩子,旁边的人怎么满脸黑雾笼罩?”
……
王翎头一次被这么多人盯着看着,一时有些不安。特别是还有很多长衣飘飘的小女孩盯着自己,王翎更加扭捏了……
一时间来了个人间万仙举头看的场景,原本安静的场合立即热闹起来。
主持入学仪式的是两位外表仙风道骨的中年人,一人黑衣,一人白衣,分别叫夜白和白夜。
白夜对着下面大袖子一摇,场面立即安静了。
忽的,山间阴风呼啸着狂卷一圈,让人不寒而栗,场面变得极为肃静。
未等底下面人说话,隐于黑雾中的金翅大鹏鸟道:“云隐宗的人听着,这孩子名叫王翎,是我路过燕国凤凰城时救下的孤儿。我要他今后在此修炼,你等今后要好生关照。”
这声音如同奔雷惊涛,气势恢宏。并带有高高在上的意味,语气不可置疑。
此言一出,全场愕然,弟子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新鲜了,这是强加名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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