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殿里,刚把帘子卷上银钩的一位蓝衫宫女,听得远处隐约传来的呖呖笑语,不由向外多看了几眼,回头见皇后面上也含了几分笑意,显是心情甚好。
这卷帘宫女一边整理着虾须钩上的流苏,一边碎碎念叨:“娘娘真是宽和,这些小妮子们可是要上了天去呢!今儿宫学应该早就散了,这会子才过来,也不知道噤声一些。若不是看她们洒扫还算尽心,奴婢就要罚她们下午不许吃点心了。”
另一位捧了茶盘来的宫女也着蓝衫,与卷帘宫女正如姐妹一般,她闻言笑道:“我们银蓝姑姑可是厉害,一开口这些小丫头一天的指望就差点没了。”
银蓝丢给捧茶宫女一个没好气的眼神,接了茶轻轻搁在文德皇后面前的案几上。
“我们当初进宫跟姑姑们学规矩时,哪敢这样走路还带说笑的?就是不打不罚你,整天也得静气屏息,多呼一口气都怕冲了上面。更别谈点心进学了,这些小丫头搁我们那时,可一天也撑不下来!”
捧茶来的宫女跟着银蓝后面,手脚麻利地把两碟鲜果奉上,抱着茶盘立到文德皇后身侧,方慢条斯理地开口:
“娘娘在战后收容了这些孤女,又接进宫来安身,怜她们父母兄弟皆无,自来都是好衣好食地养护着,可真是当自己女儿一般。
“我们自小便在宫掖受训,那些老嬷嬷们都是前朝留下来的旧人,规矩自是不一样。况且,皇上与娘娘平时待我们不也是一般仁厚。
“可不是我特意说恭维话,我们大唐这样英明又慈爱的帝后,不说是历朝历代,就是放眼整个南瞻部洲,也没有这样好的天家。”
银蓝做了个夸张的惊讶表情:“哎哟,我们银笙姑姑可了不得,都放眼心怀整个南瞻部洲了,不枉娘娘派你去鸿胪寺做了两年的女官。”
银笙见文德皇后只微微笑着听她们俩互相逗嘴,有心凑趣,冲着银蓝略略一抬下巴,一脸的自得矜许,顺着银蓝的话风接着道:
“岂止南瞻部洲呢,这我还是往小里说了,我可还知道,即便是海外的西牛贺洲、东胜神洲,也少见这样英明仁厚的国主。鸿胪寺的一位老大人,年轻的时候漂洋过海寻仙问道,曾经到过西牛贺洲,虽然寻仙未成,可也走过不少国家见了不少风土,这就是他跟我说的。”
大唐风气颇为开明,不似前朝约束女子于深闺之中,且帝后深感女子之中亦有才见不俗者,遂令兴办女学,又从官员女眷及宫女之中选拔了一些有才能者,到各部堂任些文书之职。
这位名唤银笙的宫女因父兄曾在海外经字,遂在新朝建立后鸿胪寺缺人之际,去任了两年寺丞,颇见闻了不少海外番邦之人事,果然是长了不少见识。
殿内两位大宫女闲来嗑牙逗趣,殿外小宫女们越走越近。文德皇后看着走近的一张张如花小脸,只觉得心生欢喜,忍不住问道:“银笙,那位老大人在海外可有见到神仙?不知神仙是否真能应凡人所求?”
银笙略曲了曲膝回复:“回娘娘,奴婢曾听这位老大人说过,海外传说有蓬莱仙山,他曾在波涛间远远望见有山峦楼阁隐隐,飞仙出没,华光瑞气,令人向往。可惜船只驶近时却一无所见。大概神仙也是有的,只是不愿意多见凡人罢。”这最后一句,却是她自己猜的。
文德皇后略叹了口气,银蓝银笙二人却是知道这位娘娘多年来求女之心,刚刚想劝一句:“娘娘你待这些小宫女们这般好,平素积德这般多,迟早感得上苍赐下小公主的。”就听得有人急急唤了一声“娘娘!”
殿门口快步走入一个粉红裙衫的小宫女,正是那圆脸儿的采珠,一脸抑制不住的开心喜气。
采珠虽进来得急,却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立起身,衣带儿还没落定,人就又急急地开了口:“娘娘!娘娘,我刚刚在太液池边看到,您最喜欢的那枝荷花今天结了莲蓬出来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可是当真?”
一向端庄如文德皇后,听到采珠的这句话,亦忍不住露出几分惊喜之色,
大明宫所在,原为龙首塬。自大唐立国以来,想是此地王气深厚润泽之故,宫城在建造之时,地下突然涌出一泓清泉,水质清冽,格外甘美,又源源不竭,匠作遂以此泉为源,开凿出一片太液池。
池周草木葱茏远胜前朝,池中荷花开得尤其华美。盛夏时节,波光潋滟,菡萏披敷,发秀吐荣,濯清涟而亭亭,是宫中第一等赏乐之处。
而近几年暑夏之时,池中总有一枝异色红莲,盈盈娇艳,不同凡株,把其他或粉或白的莲花硬是比成庸脂俗粉。更奇的是,这花过夏即隐,未结莲子,亦不见荷梗,遍寻其根无踪。即使此花得了诸多人注目,却向来不知其何时新发,亦不知其何时花谢,只在翌年夏日,又见她俏生生伫于碧波翠盖之上。
文德皇后生性不好奢华,却甚爱莳花弄草,时常亲自打理明光殿周遭的草木。
她尤其爱这莲花,自有这异色红莲之后,往往理事闲暇,便移驾太液池边水榭,赏看流连,心爱难已。花开时不忍轻采,便着宫人标记了方位,有心待秋来收其莲子莲藕培育,却总是难寻其踪。这般费心费力了几年下来,也就只能空叹造化有情无意,渐渐淡了培育的心思。
今年此花花期却又尤其长,自六月现出以来,不败不谢,娉娉婷婷,嫣红娇美,凌波绝尘,滟滟灼灼,连骄阳日色都被她比下去几分。宫人们每每经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今日听闻这花儿竟然结了莲蓬,岂不是意外之喜?
两旁的银蓝银笙知道娘娘心意,看外面日色已过了最烈的时辰,忙忙扶了皇后起身,命人打了黄罗伞,一行人往太液池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