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是见惯生死的人,此次带兵前来,闯了巫阵,也杀了几个人。再往前数,便是当年从大瀛逃至南唐边境,见到的大多是自己人的血,当时已超出内心承受的极限,若不是一心赴死,也定然会被吓晕过去。
与今日这般惨烈相较,当年的血战倒不见得多惊心。
多年的历练,站在权力之巅,此时没了半点怯意,反倒更加坚毅果敢。手中的剑挽起大片剑花,顷刻间将十几人斩于剑下。在间歇里,我举剑高喊:“姑娘们,顶住!只要撑过这一战,我们就可以迎来新生!”
此话并不是虚张声势地给她们鼓劲加油,这次本就是没有任何防备,以至于刚开始折了不少人,但只要撑过这一场,静下心来筹谋,也不是没有可能以少胜多,反败为胜!
中国古代就有很多这样的军事事例,我最崇拜的霍去病十七岁时就曾经率领八百骑兵深入大漠,两次功冠全军。因为崇拜,所以读书时对他的著作《渡河操》有过些研究,里面的精髓就在于“灵活应变”四个字。
然而上天并没有给我这么个创造战场传奇的机会,在我军与瀛军杀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北堂胤带领大军从天而降,对大瀛瞬间形成了碾压性战局。
惊慌失措的瀛军来不及撤回城内就被北堂翊带领的另一支军队从后面断了回路,城门也被迅速攻破,一时间,瀛军溃不成军,纷纷弃甲而逃,有的缴械投降。
进入鸢京城后,里面的瀛军也几乎没做什么抵抗就投降了,唯有皇宫四大门的军队拼死抵抗,一时阻挡了大军进宫的步伐。
突然,鸢京西北方向的天空绽开一朵奇异的火花,在原本有些阴暗的天色里显得极为靓丽耀眼。
老七连忙道:“陛下,李明月逃了!”
我唇角一勾,“追,天涯海角也给我追回来,要活的!”
“是!”老七领着几十骑红甲骑士疾驰而去。
我抬首扬声对宫墙上负隅顽抗的瀛军将士道:“尔等听着,你们的皇帝皇后已经逃走了,你们在这里替他们卖命,可他们一点也没顾及你们的生死!你们当明白,这宫墙迟早得破,何必做这无谓的抵抗,徒增更多伤亡!我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我必善待你们……及你们的家人!”
若说之前瀛军还无动于衷,听到“家人”二字,大多都开始犹豫。所谓百分百忠诚的爱国义士又有几个?他们能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但不能看着自己的妻儿老小陪着自己去死,何况他们的皇帝本就昏庸无能,不仁不义,不得民心,我这话便是攻心!
墙头上的士兵们开始扔兵器,有人在嘶声大骂,有人在痛哭流涕,有人在相互劝解……
一白胡子老头带着几个年轻儒生站在高墙俯视着我,大家脸色凛然,老头声音决然,“无耻国贼,休要在此危言耸听,乱我大瀛将士爱国之心,今日就算是死,我等也不会让你们踏入皇宫半步!”
我予以不屑一笑,“当年我母亲葬身城楼下都没挡住大瀛的铁蹄踏进草原,你们一介书生还妄想拦住我进宫的步伐,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老头瞪大了眼,惊道:“你……你是达奚慕歌?”
“为何如此惊讶?难不成你也以为我死了?”我慢条斯理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话,“成王败寇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当年达奚一族被灭,我也怨过,恨过,甚至也像你们一样想过以死捍卫家国尊严。不过幸好没死成,不然何来今日的快意复仇呢!”扫视几个年轻人,轻悠悠问,“你们说我这话在不在理?”
见几个年轻人开始犹豫,老头厉声喝道:“稳住心神,别听这个她妖言惑众!今日即便我们护不住这最后一道宫墙,死后我们也会留名史册,千古流芳,子孙后代将以我们为荣!”
我笑出声来,老头不由恼羞成怒,指着我骂道:“你这妖女笑什么?!”
我不屑地挑眉,“原以为是忠臣义士,却不道也是只有个人荣辱的俗人!这位老先生,你口口声声说要捍卫国家尊严,宁死不屈,原来都是假话,不过是想要扬名千古,求万世虚荣!这也就罢了,毕竟你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可为何要连带上这些年轻的生命?您不觉得很自私吗?”
“果然是妖女,真真好一张伶牙利嘴!”老头气得浑身发抖,让人担心他会不会从城头掉下来,两个年轻人伸出手虚扶住他,怯蠕道,“吴博士,不如我们……”
“闭嘴!你们若想叛国那便去,只是老夫恨啊,恨你们这代没有半点风骨,折辱了历代先贤,枉为读书人啊……”老头捶胸顿足一番,羞得一众年轻人面红耳赤,更加不敢抬头。
“行了,老先生,我敬您是个有学问的人,没想到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绑架一群学子,真让我看不起!”又高声对墙头上的人大声道,“你们听着,如今胜负已定,我不想多添杀戮,谁先打开宫门的,封万户侯,赏金万两!”
话音刚落,里面的人哗啦一片涌向宫门,都争抢着把那几千斤的朱漆大门打开。然而因为人多,反而碍事,愣是多等了几盏茶的功夫。
宫门被打开的那一刻,那个吴博士高喊着“无耻国贼,还我河山!”跳下了城楼,引得城墙上下一片恸哭!
别开眼,竟不敢正视那具血肉模糊的尸身,不得不承认,吴博士的精神是令人动容的。
我叹了一声,吩咐人通知他的家属把尸体领回去安葬。
日暮斜阳下,血色余晖浸染着大瀛庄严雄伟的皇宫,是种魔幻般的美,诡异而萧索。曾经的我在这里唯唯诺诺,战战兢兢,仰视当权者,如今自己成了这迤逦宫城里的胜利者,不知为何,竟没有半点激动欢喜。
远远看见北堂胤及其做座下大将站在十三重高阶上,俯视汉中心广场上的几万降兵和无数俘虏,多少还是为他高兴的。他,本来就是王者!
我没有走上那俯瞰天下的台阶,更没有走进大瀛皇帝曾经喝令百官指点江山的朝堂,只是默默领着几个亲信钻进了一个寂静的宫殿。
我需要休息,不仅是因为两天一夜没有合眼,更是因为严重贫血,我早已坚持不住,若不是强打起精神,恐怕撑不到这偏僻的清禾殿就已经晕倒了。
昏暗的大殿里只零星点着几支蜡烛,斑驳的暗影随着细碎的月光投在地上、桌案上、床上,和床边之人的脸上。这一觉,仿佛有些沉,有些长。
北堂胤是什么时候坐在我身边的我并不清楚,只是一睁眼就看到他,暖意立刻就在心里晕开了,即便此时的他冰寒冷漠似万年积雪。
他见我醒来,抓起我的手,粗鲁地撸起我的袖子,沉沉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吃痛地闷哼一声,想缩回手却被他更大力地抓紧,只好放弃抵抗。余光瞟了眼重新包扎过的手腕,偏头向床里侧,漠然道:“南唐皇陛下这样做怕是不合适吧?若是出于礼貌的关心,我在此表示感谢,若是其他意思,恕不远送!”
手腕处又紧了几分,仿佛伤口又裂开了。我咬住唇蹙着眉,愣是忍着不吭一声。
“你看着我!”他的声音里裹着凌冽的怒气,却被有意压制着。
“……”我无动于衷。
“该死的我让你看着我!”他高大的身躯猛然压下来,双手用力捧着我的脸,强迫我与他对视,可四目相对后,他却无力地败下阵来,右手往下移,摩挲着脖颈处已经结痂的伤痕,眸光渐渐柔和,“为什么?你心里明明在乎我,为什么偏要装着无所谓?为什么一定要用那些残忍的话来伤害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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