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1991年1月30日，6点半。
秦天起了个大早，骑着自行车往城区方向而去。
他要去看《杭兴日报》上登的广告。
之前问过县新闻办的王干事，报纸4点多印好，由市里派送到县里，6点不到可以送到，县里有规定，6点半前报纸必须上栏。
今天是上班第一天，工人不会偷懒。
县城里有几个阅报栏，城西就有一个。
人这东西，是很奇怪的，秦天“呼哧呼哧”，顶着凛冽的寒风，愣是骑到城东阅报栏去看。
不为什么，就因为城东阅报栏，在市文联宿舍小区旁边。
文联宿舍区，住着宋词。
但秦天心里根本不认为自己故意到宋词家附近去看，他认为这是早锻炼，春节放了三天假，吃了睡睡了吃，胖了，需要减肥。
于是冻成一条狗，6点40分，出现在了城东阅报栏下。
广告登在第四版，看起来非常醒目——新年没广告，就这一个，不醒目才怪。
《秦氏龙阁招聘财务人员启事》：容石饭店三楼秦氏龙阁需招聘资深财务人员一名，要求如下……。秦氏龙阁是容石县国企改革试点，二月份开始实行独立核算，欢迎有志者加盟。本店保证，月薪将超过本县同类人员一倍以上。报名截止日期：2月5日。面试日期：2月6日下午。联系人：薛同志，联系电话……。
秦天感到很满意。
就在他打算离开前往容石饭店时，一个白色如天使般的身影，手里拎着早餐袋，跑向文联宿舍小区大门，眼见就要拐弯不见了。
秦天脚下用力，自行车如离弦之箭蹿去。
“宋同学，这么巧，你在早锻炼啊？”
宋词回过头，意外之极：“秦天，这么早啊？”
“你手里拎着啥，早餐？”
“嗯，老爸老妈昨晚看春晚太兴奋，几乎一宿没睡，我反正每天要晨跑的，就给他们带些来。”
秦天：“我好像……也没吃早饭。”
宋词伸手一指：“前面两百米拐弯，有家大饼油条店开着呢。”
秦天：“我送你进去吧。”
宋词歪着头，好看的长睫毛忽闪忽闪地：“你不会整晚都等在小区门口吧？大白天地，送什么送？”
秦天：“大白天也不是很安全。”
“烦了你。”宋词蹦跳着跑走，远远挥起手，“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
不知为什么，宋词的心头感到挺温暖的，或许是因为正月初四这么早能买到热乎乎的大饼油条。
秦天这货，这么早来小区门口干什么？
真不会他等了一夜吧？
哼，真等了一夜，冻死活该！
她跑到单元门前，从牛奶箱里取出鲜奶，又从报箱里取出刚到的《杭兴日报》。
她爸是副科级干部，有订报的福利。
进门的时候，宋词发现爸妈都起了床，今天是农历新年上班第一天，不能迟到。
老妈正准备替爸烧早饭，她的厂破产清算了，不用再上班，自元旦后，就琢磨着找一份靠谱些的新工作。
这些天，老妈一直少言寡语的，父女俩都知道，这位要强的大家闺秀，心里不好受。
“爸妈，早餐买来了。”宋词将大饼油条放桌上，“爸，你的报纸。”
老妈笑了：“词儿懂事了呢。”
宋词回房换了身衣服，挎起书包：“爸妈，那我先走了啊。”
“高考冲刺了，少分心啊，特别是不要跟学习不好的来往。”
“哎呀，烦死了，知道了知道了。”
宋词夺门而出。
学校还没开课，她是去参加辅导班，高考只有五个月了，学霸们都在冲刺。
宋清咬着大饼油条，翻着报纸：“雨菲，改革的雷声真够大的，新年上班第一天，市里一把手就在头版登了署名文章，你看。”
王雨菲探过头：“《以决战的勇气推进我市国有企业改革》。老宋，动真格了。”
宋清：“可不，年前，咱县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对改革的优惠支持力度，史无前例。春节团拜会上，县里一把手兼改革领导小组组长王国海就说了，市里把改革突破的希望，全寄望在我县，谁敢挡改革的道，他就砸谁的饭碗。”
王雨菲：“大变革的时代到了，我们的观念也要变，不能老是想着大锅饭、铁饭碗了。”
宋清喝下牛奶，一手翻着报纸，一手拿起公文包：“这话你说对喽，以后是能人辈出的时代，谁有能耐，谁就会成为改革弄潮儿。”
“唷？”
宋清将报纸翻到了第四版：“雨菲你看，招聘财务，不正是你的专业么？”
王雨菲接过报纸：“秦氏龙阁？县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家？”
宋清仔细一看，神情便有些不屑一顾：“哦，原来只是家餐厅，那规模也忒小了点，容不下咱家雨菲这家大神。”
他想了想：“不过据说县里一把手表扬了它，当时他说了两句名言，第一句是市里一把手说的，‘不改革，就换人’；第二句是王国海同志说的，‘你能做一百万，就分一百分，能做一千万，就分一千万’。年前年后，县里最热的就是这两句话。但再怎么表扬，小不丁点儿的地方，咱雨菲是不可能去的。”
王雨菲：“秦氏龙阁的承包人是谁你知道吗？县里各种传说都有，有说是容石饭店一个小年轻，有说是外来的老板，也有说是容石饭店厨师长内部承包。我以前倒没关心这个，厂子倒闭后，我连门都不敢出，消息更闭塞了。”
宋清：“我也都只是听说，春节前又忙得跟陀螺似地，没关心过。算了，这种小地方，咱不考虑。掉身份呢。”
王雨菲没言语，她能感觉到宋清的轻视。而从她自身的角度考虑，也不太可能选择这么小规模的地方，老宋说得对，掉身份呢。
宋清笑了：“其实老婆，你不上班也没关系，我养得起你。”
“我要你养？”王雨菲瞪了他一眼。
宋清打着趣，安慰着老婆，穿衣换鞋出门。
“老婆我的看法是，你慢慢找，不用急，过完年，一些企业都会有岗位推出。像你这样资深的财务专家，起码也得选择县里排名靠前的企业。”
王雨菲拿着广告发起了呆。
月薪超过本县同类企业一倍上？这个企业家信心爆棚啊，然而没有实力，岂敢如此打广告？
这是一家连市里一把手都发话的企业，是容石县改革的试点，也是杭兴市计划打造成改革标杆的明星企业。
她想起来了，去年12月底，好像就是秦氏龙阁登过两次广告，江南菜系新势力什么，反正挺吸人眼球，记忆很深。
她赶紧翻老报纸，果然找到了12月底的那两份广告。
秦氏龙阁的老板，很有营销意识、营销思路啊。
老宋说，它一个月不到就超出了以往四五倍的营业额？
这企业家有魄力，也相当有能力。
改革年代，是能人的时代。
这样的能人，应运而生，顺潮而起，是个大有作为的人物。
似乎，各种条件都挺吸引自己的。
就是规模小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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