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无线班长苏辉建回来了。
他带回的消息是:唐星星第一颈椎骨折并脱位,拐趴沟医院的主治医生说,有可能会遗留永久性的神经功能障碍。
营里卫生所孟军医的初诊结果,居然与拐趴沟医院相差不大,看来那个“兽医”的名号,是到了该摘取的时候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唐星星的病情,却比这个伤筋动骨还要严重。
即将到来的海训,唐星星肯定是没法参加了。
梁荆宜觉得很内疚,虽然连队干部和班排长并没有责怪他,但是作为当事人之一,唐星星的意外受伤,他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苏辉建到四班宿舍找宗儒麟聊天的时候,他对苏辉建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并让其转告唐星星安心养病。
“我有病房的电话号码,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苏辉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
“班长,我记一下。”梁荆宜拿出纸笔。
“458XX22,转骨科病房,81号床位唐星星,最好是晚上六点以后打。”
“谢谢班长。”
来部队快半年了,梁荆宜还从来没有打过电话。
春节除夕那晚,他有过打电话的念头,但是当他看到营军人服务社,那个公用电话前,排出的长长一串队伍时,他想打电话的信心,瞬间就被摧毁了。
这次可不一样,他觉得这个电话必须打,哪怕排队排得再长、等待的时间再久。
晚上打电话之前,他是想叫刘新昊一起去的,谁知这小子不在侦察班宿舍,他只好放弃,选择一个人独往。
月底了,他的津贴费还剩下三块五,按照打市话一分钟三毛线的收费标准,这点钱,够讲十分钟了。
周日,排队打电话的人也有五、六个,梁荆宜见他们都是老兵,心里顿时有些紧张,所以也不敢靠得太近。
当兵的打电话,就如同他们参加日常训练一样,个个都是雷雳风行的作风,能三言两语讲清楚的事,绝对不会拖泥带水讲出四句来。
等了不到十分钟,就轮到梁荆宜了。
拿起电话,他还潜意识地转头往后望了望,确认没人注意他,这才展开握在手心的那张纸条。
由于紧张的缘故,手心捂出了不少汗,连纸条上面的床位号和电话号码,也被汗水给浸透了,不过,所幸几个简单的数字,他还能大致看清。
“458XX42......”梁荆宜一边念,一边按下这串数字键。
嘟......
“喂,你好,这里是拐趴沟医院前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孩甜美的声音。
“你好,我找唐星星。”梁荆宜直接报出了要找的对象。
“唐星星?他是哪个病房的?”
“他是......”梁荆宜手忙脚乱地展开那张被汗水浸透的纸条,“骨科病房,81号床位。”
“好的,请稍等。”前台女孩话音一落,跟着电话里传来三声“嘟嘟嘟”的声音。
“喂......”一听这个声音就显得身体很虚弱。
“喂,是唐星星吗?”梁荆宜有些迫无及待了。
“是我,你是?”
“老唐,我是梁荆宜,怎么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几秒,接着便从听筒里传来小声的啜泣声。
“不要哭老唐,苏辉建班长回来跟我们说了,你的伤还算是轻的,也许休息个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梁荆宜说着说着,他的眼圈也不由自主地红了。
他没有想到平时作风硬朗,喜欢嘻嘻哈哈的唐星星,居然也会在电话里对着他哭。
“呵呵......”电话那头传来唐星星的几声苦笑,“不要管我了,你们好好训练,我......”
梁荆宜还想着继续开导唐星星呢,谁知道电话那头“啪”的一声,挂机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算了吧,反正我的心意尽到了,梁荆宜也将电话机放好。
“两分零二秒,一共是九毛钱。”营军人服务社的老嫂子报出了价格。
“三分钟没到,还剩五十八秒呢?”梁荆宜指着公用电话旁,立着的那个计时器。
“只要超过两分钟,哪怕你是两分零一秒,也是按照三分钟的标准来收费的。”老嫂子回答这个疑问,似乎显得很不耐烦,她手指站在梁荆宜后面的一个老兵,“来呀,轮到你了。”
梁荆宜赶紧结帐走人,他担心因为自己的屁大点疑问,从而耽误了后面要打电话的老兵。
毕竟,当兵的人时间宝贵,耗不起。
从营军人服务社回来,他还想着去找刘新昊,最好是把这次通话的情况说一说。
可在准备上二楼的时候,他又放弃了,作为一个新兵,串门影响不太好。
应该说这次与唐星星通话,对梁荆宜的触动很大。
他没有想到人在伤病面前,是那么的脆弱,是那么的不堪一击,甚至他在想,如果受伤的那个人是我,我会不会和唐星星一样心情悲观沮丧。
“师弟,我俩下去走走。”陈进文叫住正准备进宿舍的梁荆宜。
“去哪里?”
“去器械场。”
“不去,坚决不去。”
“掌嘴,你看我这张乌鸦嘴。不是去器械场,是去菜地。”
陈进文拉着梁荆宜就往操场方向走,这片区域乌七麻黑,能见度低,方便新兵之间勾肩搭背。
搂着梁荆宜的脖子,陈进文小心翼翼地问:“你跟那个唐星星在搞什么呀,整得那么大动静?”
他知道这个问题算是梁荆宜的痛处,但是本着关心的目的,他还是想搞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这样的。”陈进文在听完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后,用搂住脖子的那只手,拍拍梁荆宜的肩膀,“谁也不愿意摊上这种事,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梁荆宜点点头。
他跟陈进文说,自己打算过几天,请假去拐趴沟医院看望唐星星。
陈进文嘿嘿一笑,说你是不是被这件事给整到晕头了。
他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陈进文反问他,你知道我们应急机动作战部队,平时应该保持的人员在位率是百分之几吗?
百分之五。梁荆宜恍然大悟,为什么陈进文会笑他晕头了,他居然连这个最基本的常识都给忘记了。
连队要保持百分之五的人员在位率,那么也就是说,在周日这一天,整个连队的干部和战士,最多只能出去四个人,这还包括回家探亲的,以及到团一级卫生队看病的人员。
老兵们想请假出去,都排不上号。
对梁荆宜而言,他想请假去拐趴沟医院看望唐星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保持一颗平常心。这是陈进文给梁荆宜的忠告。
对于这个师弟,他作为同一个新兵班的师兄,还是用了心的。
俩人下了菜地,在驾驶班轻手熟路地摸了两条半大不小的黄瓜。
这年头、这光景、这环境,有条黄瓜吃,你就会觉得人生是幸福的,你没白来这人世间一遭。
可惜了驾驶班的这一席黄瓜地,自打开花结果以来,一连食堂的饭桌上,就从来没有出现过黄瓜这道菜。
为什么没出现?
因为大家把黄瓜当作水果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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