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月上中天。
江嘉豫没费什么口舌,钱之楠就答应同她一起回客栈。
一边腹诽夫子梁有才的不靠谱,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钱之楠聊着天。
钱之楠对眼前这个比他小很多,眼珠咕噜噜转着,显然有心事的小童很有好感。离开父母的时候他还不记事,在族人家里寄居的生活并不愉快。
是江嘉豫和江仲的出现,让钱之楠第一次感觉到生活的甜。
江仲被关进县衙的牢狱之后,钱之楠一度很自责。
若非插手他的事情,江仲不至于惹上官司。
这也是为什么江嘉豫一句话,就能让钱之楠不问原由赶来客栈的原因。
江嘉豫看看天上的月色,没话找话道,“哥哥今后是打算走科举读书之路?”
钱之楠的笑容中夹杂了几分落寞,“这书,或许是读不成了!”
“只要想读,怎会没有办法!”江嘉豫认真地说道。她一向敬佩读书人,但深知自己的秉性熬不过夏日酷暑和冬季冰寒,她早已习惯了奢华的日子。
钱之楠没有说话,反而另起话头。“那日听你说,你平生之愿是想去寻这极南与极北之地!真是好志向,好抱负!”
钱之楠看向江嘉豫的目光中夹杂着羡慕。
江嘉豫主动抓着钱之楠的手道,“你羡慕我父母俱全,家庭和美,却不知我村户出身,未来不论做什么,家长里短的揣测很难避开,要努力十倍才能勉强被人看得上。你虽家世沦落,但大族出身,为人磊落,比我这村里的小子多几分见识,若真想做什么,阻碍要少许多。”
钱之楠认真地思考江嘉豫的话语,越想越觉着很有道理。
钱氏大族,虽然自父亲死后已经衰落,但族中人畏惧他人流言,怎么都给了他一口饭,让他活到了今天。
你一言,我一语,钱之楠看向江嘉豫的目光中越发温暖。
思忖着两人的生疏感去的差不多,该提前为钱师爷的来临做些铺垫。
江嘉豫为难地开口道,“今夜,有一客人要来。”
钱之楠起身笑道,“无妨,与你相谈甚欢。我先离去,改日再与你相约。”
江嘉豫连忙道,“不是的。那位客人要见的是你!”
钱之楠一脸诧异。
江嘉豫道,“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此人实在是与你父亲有关!县衙的钱师爷不知你可认识。夫子遣人查明,他是你父亲的幕僚,而当年举报你父亲的首功也是他。我父亲昨日被羁押,也是源于此人。我本来以为他求的是钱财,哭求梁夫子,哪怕江家砸锅卖铁也要疏通关系,救我父亲出狱。”
钱之楠点点头连忙道,“这是应当,先在我身上钱财不够,我会回族中帮忙筹借。本就是为了我的事情,怎能让江家伤筋动骨。”
江嘉豫摇了摇头,“并不是银钱的事情。那位钱师爷不知到底图什么,只让我们约了你,私下相见。”
钱之楠沉默。
与告发父亲的人相见,这一面怎么见他从未想过。
哪怕为父亲报仇,他也从未想过。国有律法,他一直认为是父亲做错了事情,罪有应得。
这一面,实在该见!
“谢谢你!”
江嘉豫告诉钱之楠她所知道的一切也是出于私心。她曾经体会过被隐瞒的痛苦,哪怕是善意的隐瞒。
前世,在朝堂中一手遮天的爷爷将她送入宫中时,直到封后圣旨下达的前日,她才知道。
自那以后,她再未见过自小将她宠入骨血的爷爷。先是她避之不见,而后是深宫高墙,见不得,不能见。
家国情仇,在江嘉豫的心里,本就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江嘉豫任由两人间的空气一瞬间变得沉寂,她理解钱之楠心里的复杂。
钱之楠的心里有如一团乱麻。
他曾听族人说,父亲待下属很和善,亦主亦友。他要见的人是父亲的旧友,也是仇人。
钱师爷踏着子时的更漏踏入客栈的后门,同样的老槐树下,钱之楠和江嘉豫相对而坐。
看到钱师爷来了,江嘉豫一个摆手当着两人的面走上客栈的楼梯。
“楠哥儿?”钱师爷试探的喊道,眼眶已经发红。
看着钱师爷不似作假的动情之色,钱之楠试着张嘴,但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钱之楠主动拉着藤椅坐到了钱之楠的身侧,两人的距离不超过一只手。
钱之楠不太习惯的扭了扭身体,但最终更没有挪开。
“当日东海兄将你托付给我,但我当日自身尚且难保,哪怕到了今天还有很多人在暗中盯着我。我只能托人将你送回族中,索性,你安然地长大!”
闻言,钱之楠惊地站了起来。
“父亲将我托付于你?”
钱师爷点了点头,“对。你父亲是我的伯乐,若非东海兄当日慧眼识英才,我早就深陷乡试舞弊案中,死在牢狱里了。”
钱之楠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奈何钱师爷的时间却不多。
“今夜我来见你,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这半本册子你且收好。将来必有大用。若你无心科举,这个东西危急关头拿出可保你性命无忧;若你将来另有际遇……”
说着,钱师爷的眼中露出希望之色,“罢了,若你能青云而上,就忘了这个东西。你切记,它是福,也是祸。承其之福,也必遭其祸。”
钱之楠发现半本书册被眼前的人塞入袖中,他的脑袋里还是一团乱麻。
“一会儿,你且给江家人说,我此次前来是向你索要你父亲昔日抓过我的把柄,你哭求威胁于我,我方才同意与你交换。待明日江仲被释放,你自会将证据呈给储县令,告我徇私之罪。切记,明日你上告之后,只说是无意看见我收下杨管家的银子一事,钱阿大会当堂反水。”
钱师爷重复交代了三遍,钱之楠看向他的目光更加复杂。“你这是图什么?”
钱师爷笑了笑,“我命不久矣,这也算是给你铺路,以一己之力除去贪心的师爷,也算能留下一点好名声。将来你读书不会再受王家掣肘。而经历此番,江家人必然会念你的好处,你自幼无亲友兄弟,我只图江家人以善待你,待你将来无论做什么,总能有个温暖的地方留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