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吟渊走到后院,除了自己秉上的一明烛,周遭没有一丝光亮。后院有一池鱼,莫吟渊坐在石砖上,借着微弱的烛光幽幽看着。
顾怀现在在哪呢。
莫吟渊不由地想到他,想起短短两三个月的相处。
相敬如宾?
莫吟渊也不知这样的形容是否准确,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便只有这么一句话了。
可顾怀多少还是与她有过……
莫吟渊忽觉自己的脑子很乱,想了一整夜,最后想到的是顾怀为她削笛,为她选琴,为了寻然阁的牌匾耽误了几天而愧疚……
真的一点都不心动么?当然不是。
莫吟渊垂了垂眸,天竟不知不觉地亮了开来。
约莫是在房里见不着莫吟渊,小裴便从前院过来了,瞧见莫吟渊坐在池鱼旁,几乎是顿时松了一口气:“夫人,您怎么在这儿?是时候洗漱了。”
莫吟渊闻言,才惊觉自己竟是一夜未眠。
原本应是困倦不堪才是的。毕竟在弥渡阁受了鞭子,虽说在客栈里休息过一阵,但终究恢复不过元气。
大约……
大约,是因为顾怀吧。
“知道了,现在就回去。”
莫吟渊应了声,缓缓起来。手边的烛火早已熄灭,小裴上来接过:“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莫吟渊笑不出来,便略微温和地看了小裴一眼,省得这丫头以为她在生气:“早膳准备些清粥就行,我没什么胃口。”
小裴应了声,回到屋里替莫吟渊换衣裳,莫吟渊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桌上的信:“王爷呢?”
“王爷应是在书房吧,昨夜从夫人这离开后,便没听见有别的动静了。”
莫吟渊没说话,任由小裴折腾。约是瞧见莫吟渊的神情不大对劲儿,便道:“夫人,不管王爷有多生气,他终究是喜欢您的。过两日,王爷定又过来寻然阁了,您且放心吧。”
是么?
恐怕,他就是来了,自己也该不在了吧。
莫吟渊摇了摇头,只当没听见小裴的话:“小裴,这两日你无需进屋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夫人!”
“去吧,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小裴当然想说‘不’,可莫吟渊这态度摆明了就是不为所动的模样。加之她不过是个丫鬟,纵使莫吟渊待她好,这也是铁铮铮的事实。
因此,小裴听了莫吟渊的命令,只好欠了欠身:“那……夫人得照顾好自己,小裴先退下了。”
小裴离开的时候顺带上了门,霎时间,屋里一片寂静祥和。
静得有些吓人。
莫吟渊端坐在桌边,手里拿过和离书,终是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良人更迭,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就着这页纸,莫吟渊只觉身上各处更是疼上了几分。
更莫相憎,一别两宽。
顾南风。
起初,莫吟渊尚且觉得,南风二字甚是温暖。可现在,只觉此人如同寒冰,冷得让人发酸。
顾怀不怨她,也不恨她。
只想与她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莫吟渊盯着这些字眼,觉得这样的词句着实美,只是每一个字都像刃,字字珠玑。
罢了。
莫吟渊想。
此事原本便怨不得顾怀如何,毕竟从一开始,从她霜降接下这个任务的开始,她与顾怀之间就不可能有结果的。
亏她看遍千景,却唯独算错了自己——还妄想着,能与顾怀就如此,静静地过完余生足矣。
倒是忘了,弥渡阁出来的人,没有余生。
细想着,莫吟渊忍不住笑出声来,却也不忘起身拿过纸笔,学着顾怀的样子,落笔干净痛快。
“愿相公和离以后,与贵人执手不弃,行心念宏图,等万人之上,一别经年,各自安好。”
一句话,不过是半响的功夫,莫吟渊便已写好。
只是那些字都似是沉甸甸的石头,压着她,怎么都喘不过气。一别经年……
大约,此后再无相见之日。
放下手上的笔,莫吟渊便将刃霜揣在怀里,看着窗外日出日落,日暮朝夕。算来,这一下便过了两天时日。
是该走了。
莫吟渊缓了缓神,垂眸看了看四周,四下并无变化。
三日。
顾怀自扔下那封和离书后,便再也没来过了。
也不是不知道顾怀想要什么答案,只不过她还想着,多少能再看他一眼。一眼也是好的,毕竟此后一别,约是不会再见了。
只是她忘了,那人并不想瞧见她的。
也是,谁愿意瞧见一个接近自己只为了拿自己命交差的人。
莫吟渊走到门前,将那扇门打开了。
小裴就站在门旁。
“夫人,你可算……你吓死我了。”
莫吟渊愣了愣,也不知小裴在外边守了多久,只朝小裴笑了笑:“我有些饿了,弄些清淡吃食过来吧。”
小裴连声道是,小跑着朝着厨房的方向去了。
忍着身上的疲惫,莫吟渊换了一身衣裳,顺便给自己肩上的伤上了药,至于背上的,暂且算了。
待小裴回来时,莫吟渊已经换好了衣裳,随着小裴坐在一边:“陪我吃顿饭吧。”
“夫人可是想王爷了?王爷也真是的,许久都没来了……”
“他以后不会来了。”
莫吟渊苦笑了一下,不再多言,低头慢条斯理地吃糕点,喝粥。一切完毕后,莫吟渊再一次把自己关在了屋里。
遣了小裴下去,莫吟渊将和离书放置在了梳妆台上,叠得齐齐整整,没有一方凸出。
又是夜幕。
莫吟渊开了窗户,清风拂过,带着些许寒意。
垂了垂眸,纵身从窗户跳了出去,飞上屋顶——再也没有回过头。
莫吟渊就如此,什么都没带走。亦如当初进来的时候,只有一人一刃霜,从前如此,现在亦是。躲过了王府所有的眼线和巡察,莫吟渊再一次到了顾三王府外。
这一次,她再也回不去了。
顾怀在书房待了两天,旁人且认为他忙于公务,实则他什么都看不进去。
罢了,到寻然阁看看她吧。
顾怀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
明明应是恨她的,可这时候却管不住自己心里所想。
心里那个想要见她的念头,魂牵梦绕,怎么都散不去。
著:(和离书出自唐朝和离书,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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