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之流,乃是气魄所生,由一气驱使七魄,行事全凭本能。但若是能够凝丹,那便生出一点灵智,但这点灵如同风中烛火,极为脆弱,只能依靠尸煞熬炼,逐渐壮大。
养尸最先养炼的是体,等尸体堪比铜铁后才开始养炼气魄,最后熬炼尸煞。
这同修道人的境界类似,性真境界时以同参摄取道机养炼自身元气,元生境界时则开始积蓄真元,等到了灵胎境界,便将同参化作灵胎,以此从天地中驻扎自身,养炼性灵。
这便是冲尸的可行之处,若是能够冲入尸窍之中,那便极有可能将邪尸微弱的灵智打散,如此一来,虽有尸煞护身,但行事全凭本能,那便好对付多了。
只是鬼物虽能冲尸,但也容易被尸煞将自己魂体冲散,算不得是个万全之策。
可一连几天曹仲希都不曾再来找过自己,博陵城中的气氛也是越发的让人惴惴不安,就是白天,街上的商贩都少了许多。
槐花巷也越发的安静。
钟上元正好也多用些时间来观想元印。
自从他上次于定中入了那种玄妙境界后,再不曾进去过。但元印之上的玄水连文已是和往昔大不相同。
在钟上元看来,这些玄水连文像是活的一般,竟能在元印表面流动奔走。
今日他仍旧是在定中观想元印,但不多时只觉自身身侧有微微响动。
霍然睁眼,映入眼界的是一片水晶世界。
四周看着虽然是空荡荡的,但他感觉并不是如此,等他抬头看时,只见头顶有四重重叠光轮,一层更比一层广阔,那些光轮之中有灵光激荡,搅得一片模糊,多看一会便会让人头晕目眩。
钟上元若有所思,他觉得这片地域就是玄水连文所化。
他再次坐定,观想元印之上的玄水连文,一开始那些玄水连文只是一个接着一个从他识意之中飞过,到最后一个个却是深深刻在了他识意之中。
只见无数清光从他身上飞起,最后凝成一片波动不定的水光在这里来回逡巡。
那水光来去往返而不曾散去,最后化作一道碧盈盈的水流缠在了他左手。
只一刹,钟上元便明了这道水流名为无相水。
这道无相水,可以作千般变化,也是诸多法门神通的变化之基,其更是有炼魔之效,是元印第二层朱允明文中敕咒神通的依凭之一。
钟上元心中欢喜,有了这无相水,自己即便不敌,当也能够保命。
起身伸了伸腰肢,钟上元推门出去,只见天光初明,一片绯红朝霞裹着金乌腾起,映出一片碧空。
定中觉得时日虽短,不知不觉竟是一夜过去了。
他到了二进院的正厅时,恰碰到春生找他,一问之下才知道,昨夜里飞泉观的道士们全死了,死法和那日的两个帮闲一模一样。
飞泉观离槐花巷隔得不远,靠近东城门,一时间东城这边的人都恨不得出去避难。
春生还说,巷子里已经有几户人家都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到乡下的庄子里去了,外面停了好几辆马车。
这倒是在钟上元的意料之中,毕竟修道人的血肉比普通人更为滋补,那些道士自然会被邪尸惦记上。
飞泉观的那几个道士他也曾见过,有修为的那几个都不过是性真境界的修为,只是惨遭枉死,难免叫人唏嘘。
倒是孟知茹让人惊讶,让人传了信来劝钟上元先搬到城中大观旁边,免得遭了祸患。
他正想去找羽真,却见羽真恰好过来,钟上元问道:“羽真,到时候随我去个地方可好?”
羽真乖巧点头,道:“公子到时候唤我便是,玲儿唤我出去玩,可等不得了。”言罢他就急匆匆往前院跑去。
钟上元笑了笑,羽真不似黄朗,虽说有些呆头呆脑,但性子纯良,也是他以往并未与人打交道,待过些时日,想来也能变得机灵些。
他用了早饭,便逛了出去。一路逛到积古斋所在的下河大街,他眼角忽的看到一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他,略有些佝偻着背,一头花灰的头发用木簪盘起,穿的只是寻常的衣物,围着一件松青的大氅,正在一家包子铺前买包子。
钟上元只觉那人看着十分熟悉,但他怕遇着旧时相识,便也不再多看,便进了积古斋中。
小猴儿已是坐在那里,但积古斋中平日里也少有人来往,胜在清闲,他进了里间,便摆弄起原先旧主留在这里的一些金石玉器。
他原先看到的那人,在钟上元入了积古斋后,反而转头看了看,略微摇了摇头,便从卖包子的小贩手中接过用油纸包好的包子,又将几个铜板递了过去。
那小贩与他搭话道:“先生,您来这里也有半年了,您女儿怎还未来这里?”
那人咳了咳,回道:“她与女婿去了鄞州,倒不急着过来。倒是你,你家娘子生了儿子后便不与你一同出来做生意了。”
小贩笑了笑,抓抓头:“冬日里天冷,她冻坏了身子不好。”
老先生又与他说笑了两句,这才晃晃悠悠的离开。
入了夜,曹仲希就让人递了消息来,说邪尸被困在了尤府中,城隍大人已是和袁大人递了话,只等明日钟上元过去了。
钟上元原本就怀疑这东西是被养在尤府之中的,如今知道了他也不怎么惊讶。
尤府门前,门房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门前阶下的青衫公子身后跟着一个不大的童子。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钟上元笑道:“我们是袁大人寻来的方士,此次前来为右相献上绵薄之力,还望大哥通传一声。”言罢自袖中取出一锭银子塞了过去。
那人倒是没有接银子,道:“二位且等等,府里只有小公子在家,此时应当是醒了,我去通传一声。今日风大,二位靠里站着,莫要冻着了。”言罢便转身进去,又吩咐一旁的小伙计取来汤婆子给他二人暖身。
钟上元含笑谢过。这样看来,右相府中规矩倒是严格,家风也是端正。
等不了多时,便有一个很是俊朗的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出来,穿着一身月白的细布道袍,个子颀长,神姿高彻,濯濯如春月柳。
他见了钟上元,上下打量一番道:“法师且随我来。”
钟上元带着羽真跟在他身后,羽真皱着鼻子小声道:“公子,这地方怪怪的。”
钟上元笑道:“所以今日带你来见识一下邪物是什么样子,你在延波山中这么多年,想来是不曾见到的。”
那少年回头看了看,和煦道:“法师可有名号?”
不等钟上元回话,他又道:“我名端己,我看法师同我年岁相当,但我听说修道之人可永驻青春,却不知法师是否也是如此?”
钟上元心中叫苦不迭,他自小长在博陵,又是国公府的公子,怎么会不认识尤端己,他不仅认识,两人之前还好得很。
他面上显出一副不着痕迹的傲然之色:“贫道法号元和,我已是四十有余了,修道人求长生,我也贪爱好颜色,让尤公子见笑了。”
尤端己不以为意,道:“世人都是这般,我也愿有一副好皮囊。不过法师既然来,想必是府衙那边已经是将事情告诉法师了。”
钟上元点头回应道:“贫道已是差不多知晓,且这邪尸已有些火候,到时小公子恐怕还是带着府中下人出去避避才好。”
尤端己点头道:“法师思虑周全,今日一早便遣了许多人出去。”
“只是法师有多大的把握?说实话,今夜里寅时,要不是我碰巧带着祖父昔年的佩剑,只怕是也要命丧于此。”
钟上元想了想,如实道:“贫道虽有些本事傍身,但也不敢言说手到擒来。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贫道定当竭尽所能。”
点了点头,尤端己道:“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法师可同管家讲。等下便让管家带法师去那有妖尸的院子。”
钟上元问道:“既然公子能将邪尸制住,怎不去求了城中大观和博陵城隍来,何必要费这么多周折?”
说话间,两人到了前厅,坐下看茶后,尤端己才道:“法师该是明白,我祖父是当世大儒,又是右相,历经三朝,一直都在劝圣上遏制仙家,远离神道。三十年前那件事即便是我不曾亲身经历,现在听来也是让人胆颤心惊。如今事情出在了我们府中,那些人不看笑话就罢了,怎么还会出手相助。”
所谓三十年前那件事,还是现如今这位圣上未曾即位之时,右相劝先帝革除国师,当时闹得风风雨雨,满朝文武换了几茬,最后却是以当今圣上即位,又给国师加封告终。
钟上元有所耳闻,因此也默然下来。只等管家到了后,便随着管家一同离开。
右相府中极大,左拐右拐行了刻钟时间。羽真倒是十分好奇,左看右看,右相府中装饰都是十分素净,倒也看不出什么别的来。
只是一路行来,路上不过见到两个小厮竟再也无人,看来尤端己果然是将那些下人已经迁了出去。直到到了一处独立的院落,管家才停住。
钟上元看着这四周,虽然干净,但很多东西已经老旧,想来应该是一处长久不住人的院子。
果然那管家道:“法师,这处院子本就偏远,往日里没有人来往,自从荀姨娘去世后已是十几年无有人居住。虽然偶尔会有人来打扫,但也不曾发现什么异样,直到昨夜里才知道进了那种脏东西。”
钟上元问道:“是谁发现的,人可还在?”
管家想来还心有余悸,道:“昨夜里发现的两人,一个逃了出来,现在都有些疯癫,另一个据小公子说被咬得面目全非,认都认不出来了。若非是小公子及时用相爷从前的佩剑镇住那东西,只怕就让它给跑出来了。”他仍有些怕,语气还有些颤抖。
钟上元听罢用堪气之法看了看,见这院子中笼在一片清明中正的浩然正气之中,只是这浩然之气却不是很浓厚,想来是因为这佩剑是右相以往佩带的缘故。
除了这浩然清明之气,正中一片如墨黑气翻腾不休,沸反盈天,将四周的浩然正气搅得波澜起伏,丝丝流散,一看便知这邪尸很是厉害。
管家正待说些什么,却听得院子中一声金铁交鸣之声,而后便是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钟上元面色一变,喝道:“快离开,那佩剑已是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