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店门,张佳一好一会儿才厘清方向。她木木地走着,直走得精疲力尽、腿困脚乏,才发觉路过家门久矣!也不知道来到哪条路上,周围只剩昏黄的灯光。没有热闹的霓虹闪烁,没有嘈杂的音乐声响。挺好,她总算能一个人静静了。
她慢慢弯下腰去,蹲在道边石上,头脑渐渐清醒了。
她的记性也太好了,竟然记起了杜明霞说的每句话。她不免骂自己,聪明的不是地方,为什么将这些“讨厌”的话记得那么清?
既然杜明霞下了结论,自己是否要照办呢?她习惯性地抬头看天。天空像一片黑色的幕布一般,事不关己地高高挂着。几颗好容易辨识出来的星星,更是冷漠又远远地避着。她看来看去,寻不到想要的答案。
尽管如此,她却不想跟任何人谈论此事,讨要主意。别看她平时一有什么动静就找姚红商量或和乔丽分享,遇到重大问题了,比如说学校临时让她承担公开课任务,或是这次的紧急关头,她却没有一点诉说的欲望,只想将这些搁在心里,自己一个人消化,一个人思考,不想让任何人打扰。
脚酸腿麻了,她站了起来,反正又不是今天必须得给出答案,那就明天再想吧。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想起了斯嘉丽的这句话。
她抬手招了辆出租车,返程回家。
俗话说:无事生非。只有闲人才会被感情困扰,生出伤春悲秋、苦呀怨呀的无尽哀怨,忙碌的人被客观的事情填满,哪有时间去关注主观上的事儿?
期末大考在即,张佳一无瑕顾及自己的情绪,赶着忙着为学生把最后的关。强调重点、督促背诵,一遍遍过,一人人来,恨不得把每秒钟掰成八瓣用。晚上回到家,累的浑身散架,躺床上动也不动。这样挺好,把脑子用木了,什么就不用想了。
从此,她总结出来个道理:不管感情上出什么问题,只要让自己忙起来,就能挨过去。忙是解决一切虚无问题的最好办法。
她甚至引申下去想: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也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若是眼前无法解决,那就放一放。就像小平同志关于台湾问题论述,我们这一代解决不了的,先搁置,相信下一代比我们更聪明,会想出好的办法来的。
她若无其事的被市里抽调出去,集中改卷。若无其事的与五班六班的班主任一起,对学生成绩进行比较分析。若无其事的布置暑假作业,与学生话别。若无其事的与姚红说说笑笑,听她弹琴。嗯,姚红的琴弹的蛮像样子,韩晓不住地夸。
林旭来过两回电话,她与他嘘寒问暖,共话家常,如无数个往常一样。没有人看出她有什么异样,只有她自己清楚,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知道这算是“每临大事有静气”,还是大爆炸前的平静,反正张佳一不想与任何人说一句。她把感情的闸关的死死的,生怕有一点水漏出来。因为,只要有缝,就会引发决堤。目前,她不想决堤。
漫长的暑假开始了,去年,林旭还不时地带她出去玩儿,云台山、少林寺都留下了他们充满暧昧意味的合影。今年早早地,林旭就在电话里雄心勃勃地计划,要带她去省外游玩,就地点的选择,他们不止一次的讨论。彼时,她还没被打击、被否定,他们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她是那么理直气壮、浮想联翩地与林旭共话未来。
现在,林旭挤不出时间,连连来电话抱歉。她呢,早没了心思,还得装作惋惜的模样和他周旋。
别说出省,她连出门的气力都没有,整日懒懒地,呆在家里。惹得妈妈问了几次,直问怎么不和林旭玩去,都被她用林旭太忙的借口搪塞过去了。诚然,林旭是忙的。可妈妈说:你可以去找他呀!
她还怎么去找他?找到他又能怎样?除了说几句不咸不淡、不顶甚用的话,她还能干些什么?她也是个有尊严的人。
也不能让自己太无聊,不然她会钻进她们三人的死胡同出不来。她就去找姚红。姚红很多时间都在学校,找过去倒挺方便,不过姚红的心思在钢琴和韩晓身上,眼见对她不太热乎。
韩晓趁放假正集中精力攻读研究生课程,他打算考上海音乐学院。
“那可是全国最好的音乐院校,研究生难考的很,韩晓志向真是远大。”姚红撇着大嘴,一脸崇拜地说。
“瞧你那样儿,整个一韩晓的小迷妹。”张佳一点着姚红的脑袋说。
“说的是呢,我就是迷他,怎么着了。人家韩晓值得让人迷!”姚红一扭腰身,顺手抚了一下大波浪头发说。
“好,好,你迷吧,你们家张朝阳怎么办?”张佳一戏谑道。
她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料姚红瞬间变了脸色。“别跟我提他,提他我就烦。”
“怎么了?亲爱的,他怎么了?”张佳一关切地问。
“整天就知道打牌,下了班就约人打,没个正经爱好,没个进取劲儿。”姚红没好气地说。
“嗨,他不一直是那样么,再说了,年轻人也不是他一个人打,咱办公室的那杨建军不也爱打牌吗?也没见人家耽误工作。张朝阳至少没出去干坏事儿!”张佳一安慰她道。
“那我问你,”姚红突地将头转过来,看着张佳一,说:“你愿意找个爱打牌的男人吗”。
“不愿意,你们交往之初我就说过我的观点的”。张佳一老实地回答。
“若是林旭也爱打牌呢?”
姚红猛地提起林旭,张佳一的心没来由地一紧。这些天,她刻意不去想这个名字、这个人。现在从姚红口中蹦出来,她的心如打鼓般地慌乱。其实对姚红而言,是很自然的事,姚红又不知道这些天她的心路历程。
她回避了姚红的目光,怯怯地说:“林旭,才,才不会呢!”话语开始不自觉地结巴。
姚红没留意她的异样,追问着:“我知道他现在没有,我是说如果。退一万步说,林旭若是日后生意大了,需要陪人应酬打牌呢,你同意吗?”
听姚红口气有些像杜明霞了,她赶紧岔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咱们说你呢,怎么扯我身上了?”
姚红的目光暗淡下来:“他打的越来越厉害了,以前还是一星期一两次,现在几乎天天打,我还不能说。我一说他就来劲儿。唉,这日子……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呀?我真不想就这样下去。”
“那他这是有瘾了!”张佳一顿时觉出事态严重,喜欢和有瘾可是两回事儿,事到如今,真就被张佳一言中了。
讲真,在姚红与张朝阳确定关系之初,张佳一曾郑重提醒过好朋友。她对张朝阳本人没有意见,但对他爱打牌之事颇有微词。她曾对姚红直说,张朝阳每次打都有金钱掺乎其中,虽然数额不大,怕的是以后难以把握。这事儿,往重了说就是赌了。而赌博与吸毒一样,是极难戒的。
但张朝阳个人形象、工作单位、家庭条件等外在光环太耀眼,遮挡住了他的不良嗜好。况且,他对姚红是那么的好,简直是百依百顺呀,看着那么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为自己鞍前马后、俯首贴耳的,姚红就有意无意地无视了这个习惯。何况,他那时打的也不厉害。
而今,张朝阳肯定是有瘾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呀,张佳一想。
夕阳的余辉,透过琴房的玻璃,照在姚红身上,张佳一看到,原本该是明媚鲜妍的姚红,现在满脸的无奈与焦灼。那双透亮的眼睛没了神采,让张佳一很是心疼。她这段时间尽想着自己了,不知道姚红也经受着煎熬。
张佳一一阵愧疚,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姚红的手,紧紧地握着。
姚红抬起头,目光彷徨着:“我也没想到他变得这么快,现在我都怕接他的电话。真不想见他。”
当断不断,其后必乱,逢着别人的事,张佳一的主意再没那么明白了。她认真地对姚红说:“你好好想想,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姚红的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雾气,她憋着憋着,还是没忍住。张佳一叹口气,伸手搂过她的肩膀。姚红一耸一耸地抽泣起来。怎么伤心人都聚在一起了,果然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吗?
哭了一会儿,姚红拿出纸巾,一边擦拭着,一边说:“我是不敢说呀,你知道,他那火爆脾气,还是干公安的,万了闹出什么事,可怎么办?再者说,我们两家亲戚全都知道我们的事,我怕就是父母那边也交待不过去。”
张佳一毕竟是文科出身,看过不少的情感故事。她想了想,说:“叔叔阿姨你尽管放心。是,他们会生气一阵,会怨你让他们在亲戚间失了面子,但归根结底,他们都是你的父母,会站在你的利益上去想的,他们也不想让你下半辈了受罪不是?”
姚红听了,想想也是,就点了点头。
“至于张朝阳,既然决定了,就早说,越拖越不好,你忘了当初我和马前程的事了吗?我们还没怎么着呢,马前程就想找我的麻烦,就是因为拖了让他误会了。拼着让张朝阳打一顿或骂一顿呢,也比跟着他担惊受怕几十年要好。”说完,张佳一两手握住姚红的手,似是要把全身力量注入到好朋友身里去。
姚红目光犹疑,下不了决心。
“你怎么了?平时不是挺利索的,怎么如此大事反而掉链子呀!”张佳一不解地问道。
“我,我……”,姚红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我是怕他走极端,你不知道,前一段时间,我们俩说恼了,我说要分手,他当时就给了我一巴掌。”姚红手抚脸颊,心有余悸地说。
“反了,反了!”张佳一气得从琴凳上跳起来,来来回回地走,发泄着怒气。“必须得分手,这还了得,打牌带家暴,这绝不能姑息。”她斩钉截铁地说。然后,她停在姚红面前:“你可千万不能犯浑,不能心软。咬紧牙关也得分。你听明白了吗?”她双手摇着姚红的肩膀。
看姚红只是点了下头,态度不是很坚定,她又站起身,踱着步分析:“你放心,他乱不到哪去?他毕竟是在司法部门工作,对法律,对违法之事比谁都清,他不会拿自己前途开玩笑的。你尽管说,要不我陪你去。”
姚红听完她分析,眼睛才重新有了光泽,内心的恐惧退去不少。张佳一看见她那熊样,不禁好笑:“你呀,就是个纸老虎,平时挺能张牙舞爪的,一到事儿上就不中用了!”
姚红恢复了平日的能劲儿,“切”了一声,“我那是被那一巴掌打懵了,从来没受过。今天你给我点醒了,姑奶奶就捅一下老虎鼻子试试,天还能塌了!”
“这就对了,我陪你。”张佳一再给她打气。
“不用,亲爱的,你在,他更没面子。我就一个人会会去。”姚红挥手在琴键上猛地一铵,一阵激越的琴声应声而起,她们俩个好似被注入了无限勇气般地高昂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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