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风”三个字刚在凯的脑子里浮现就被凯自己扑灭了。
他不相信王后这样心明眼亮的人会随随便便就被人给蒙蔽了, 他相信王后不会走上奥斯本一世的老路,被自己的臣子蒙蔽、继而被掏空了家底。
他更担心这是周边各国联合施压的结果——奥斯本一世被送入祭塔使得周边国家想要联手试探卡斯特利翁的底线,这超过市价两倍高的粮价就是对方狮子大开口的试探。
王后若是接受了这种试探, 周边诸国或许会认为由王后还有公主主导国事的卡斯特利翁软弱可欺。碍于卡斯特利翁境内有龙出没的传闻,周边诸国的国王只要还长着脑子就不会打过来。可这不代表他们不能揪着卡斯特利翁年年缺粮这一点从卡斯特利翁榨取巨额的钱财。
向王后进言让她不要买进粮食倒是简单。问题是以卡斯特利翁的缺粮程度,不进口粮食必定会饿死冻死几万人。
轻易舍弃几万人的性命, 这可不是骑士应有的作为。
“有乌木送来的财宝,这点钱不算什么。”
“就算是这样——”
凯紧张的表情让叶棠想笑。
她用食指按开了骑士眉心的皱褶。
凯的言行确实像在质疑她的能力, 但她相信凯的言行更多是出于对国家的考量。
把所有的思考行为都交给上位者,无条件地相信上位者能解决一切问题。这不是忠诚,是放弃了思考。
不会思考、主人指哪儿打哪儿的走狗当然有存在的必要。可唯有拥有自我意识, 会想着“自己要去做点儿什么”的人才能在叶棠不在的时候守护好白雪。
“奥斯莱卿, 你再仔细看一遍这些信件。你有从中看出什么问题吗?”
不再只集中于自己在写的东西, 叶棠这会儿才感到了脚冷。她起身坐上办公桌, 让脚悬空。这样她那只没穿鞋的脚不再那么冻得厉害了。
被王后按住眉心时思考都飞走了一瞬的骑士连忙重看手中的羊皮纸。
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这才察觉到不对。
“殿下您……每次都只向一个国家购买一种粮食或是作物?这是为什么?”
卡斯特利翁周边的国家有些同在一个气候带上, 能够栽种的经济作物有相当高的种类重合。叶棠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买进粮食与作物,大可不必这样零碎地下单。把需要的所有种类的粮食与作物都列一份单子送到邻国,靠着单子价值够大还能往下压压价格。
“卿, 你想想。如果突然有一个人心急火燎的用市价几倍的价格向你买一罐盐, 你会想到什么?”
凯老实地思考起来, 嫩芽色的双眼里倒映出手上的几张羊皮纸来。
“盐……这个人急需用盐?啊……”
凯明白了。
“殿下您想要让这些国家产生卡斯特利翁急缺这些物资的错觉?”
叶棠笑笑:“不光是急缺, 还是长期缺,卡斯特利翁愿意长期用高于市价的金额大量购入这些粮食与作物。”
仅仅是一种粮食、一种作物的短缺是无法对一个国家的根基造成致命性的打击的。那么周边诸国的国王们一定会这么想吧:能多宰肥羊一刀是一刀。
于是为了敛财,这种粮食或是作物会不断流向国家的中心,也就是国王的手里。不管国王采取的手段是强制征收还是靠商人们采买。总之国王们对这种粮食、这种作物的态度会决定这种粮食、这种作物来年的播种情况。
有利可图人们便会广泛种植。种了就会被强制征收那便没有人种。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宏观调控在这种本能的面前都作用有限,何况这个很难做到即时通讯、以至于信息差相当离谱的这个世界。
一年两年可能还不明显, 但三年五载之后,这些国家的农业会不同程度的发展畸形。
国王与人民都从卖粮卖作物中获利的国家将会很少种植卖不出价的粮食与作物。向人民强征特定粮食与作物的国王恐怕只能反过来高价收购这种已经在自己国家里绝迹的粮食活作物。
“这些国家从卡斯特利翁身上尝到了甜头,不会轻易与卡斯特利翁断绝邦交。等特定的粮食作物在特定的国家泛滥,卡斯特利翁就可以告知这些国家卡斯特利翁已经不缺这些粮食与作物了。”
于是这些特定的粮食与作物价格崩盘。如果找不到国家来收走这些粮食与作物,这些粮食与作物超出人们能消耗的部分会尽数烂在田里。不论是农民、商人还是国库都会血亏。
重点在于出现粮食与作物价格崩盘的不会只是一个国家。叶棠这是一毒毒一窝。
先去求卡斯特利翁打个商量的国家在千求万请之后应该会得到这样的条件:今年继续收购这种粮食或是作物也行,但是价格很低。且今后数年内不能卖任何的粮食与作物给周边其他国家。
逼着这些国家答应数年不对卡斯特利翁之外的国家出口条件后,后面再有周边其他国家想绕开卡斯特利翁与其他国家交易就会被拒绝。如果两国想暗度陈仓,则卡斯特利翁有足够的权利向两国开战。
王后为卡斯特利翁创造了玻璃制造业与纸张制造业,这两样东西都能为卡斯特利翁带来丰厚的收益,让卡斯特利翁从牧猎型小国转型为专精新型制造业的国家。通过制造业赚来的钱成了进口的粮食。更多的粮食将养活更多的人口,卡斯特利翁兵能更强马能更壮。农业畸形的国家则国力下跌,士气不振。如此情况下谁输谁赢,那是明摆着的事。
听完叶棠的解释,凯的手臂上浮出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王后的计划相当的长远,恐怕要以五年、十年作为单位来看。但最终,如果这个计划能顺利实现,卡斯特利翁的国土将扩大二十倍、三十倍不止。
“王后殿下,我感谢您的信任。只是我不明白,您为何肯把这样能左右卡斯特利翁国运的计划告诉我这样一个武夫?”
说凯完全没有期待是骗人的。就是看到王后笑容的那个瞬间,他就有种预感——
王后对他解释这些是为了另一个人。
“我的父王驾崩了,过几日我就要离开卡斯特利翁去往圣露比法利斯特。我没法带上白雪,卡斯特利翁也需要白雪这个君主。我不确定我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所以卿——”
“能请你替我守护好白雪吗?”
王后的眼中倒映出的他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骑士。
王后是作为王后在向一个骑士托孤。
刺痛的感觉从指尖走到心上,凯跪了下来,亲吻叶棠的手背。
“我定不辜负殿下对公主殿下的心意。”
王后连日来的操劳,王后对周边诸国的牵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白雪公主,为了给公主成长为女王的时间。
就连王后给予他信任,也是希望他能守护公主。
……这是个多么残酷,又多么母性的人啊。
他都快嫉妒在王后心中唯一能排得上号的白雪公主了。
“感谢你,奥斯莱卿。”
叶棠说着,一个黑影撞开了办公室的窗户。
雪花与寒风同时涌进,小型龙状态的乌木用尾巴卷着湿哒哒的银鞋子回来了——傻龙忽然想起自己其实是会用魔法的。之前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的鞋子他用搜索魔法马上就找到了。
“王后!你看!我找到了!现在你可以陪我玩了吧!?”
叶棠收回了手。她下了桌面,朝着乌木走去。
“我说话算数。”
王后走路从不回头看。她的背影有王者的气场,却没有留恋的温度。
凯微微轻笑了一下。说不出是失笑还是苦笑。
骑士真是不自由啊。
不当班的时候无法见到王后,当班的时候哪怕会被王后的身影刺痛心扉也不能离开王后半步。
可他还是选择做一个骑士。因为王后需要的是可以信赖的骑士,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男人。
两日后——
“那么白雪,我出发了。”
作黑色默服打扮的叶棠跨上了龙背。
“母后,还请您注意安全。请记得白雪一直在为您祈祷,希望您归来。”
“我的白雪,也请你记得母后始终爱你。”
叶棠这么一说,白雪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连忙低下头去不着痕迹地擦干自己的泪水,再抬头时望着叶棠已是满面笑容。
“是!母后!白雪也爱您!”
感觉到背上的龙鳞被叶棠轻轻一拍,乌木顿时展翅。
叶棠去圣露比没带什么军队,就带了一个文森和一个仍旧被关在魔镜里的迪塞尔。
被叶棠的精气滋养到现在,迪塞尔早已从三-级梦魇升到了一级梦魇。别看头衔上没有多大差别,一级梦魇能做的事情远比三-级梦魇要多上太多。一级梦魇的能力平均是三-级梦魇的几百倍。
镜中的迪塞尔也不再是那幅少年的模样。
他现在看起来二十出头,正是青春貌美又不会让人感觉年纪小到像犯罪的时候。他脑袋上象征着力量的盘角也足足大了两圈,看起来有些恶魔的味道了。
文森当初得知叶棠驯服了一只梦魇后表情夸张的“哇哦!”了一声。王后有王牌他知道,却没想到王后的王牌是一只梦魇。
树精灵与人类一样,基本算是站在光与暗、正与负中间的中立派。文森还是半精灵,对于迪塞尔他没有过多的恶感。
但更多的精灵是非常排斥迪塞尔这种属于暗、作为负需要吸取其他活物精气才能活下去的魔物的。
迪塞尔对于文森这个半精灵也是敬而远之。在他看来精灵无论是侍奉光的一派还是崇尚暗的一派都是些极端的疯子。文森的精灵血统使他本能地感觉不舒服。
天空上傻龙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叶棠昏昏欲睡,一人一匹都没注意到另外一组一人一匹之间那悄然无声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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