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从莱姆镇发到了十字军的总部。收到信件的十字骑士为了看清信纸上的内容取下铁桶一般的头盔夹在了咯吱窝里,待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他的眼中立刻呈现出激动的精光。
连头盔都没来得及戴上就快步走向食堂,骑士在推门而入的一瞬高举起手中的信件。
“是魔女!能够统御狼人的魔女在莱姆矿场出现了!莱姆镇的镇长与莱姆矿场的矿长请求我们立即出发,去清除可恶的魔女与凶狠的狼人!!同胞们!欢呼吧!又到了我们能为主尽忠的时刻了!主将庇佑我等!!”
“““主将庇佑我等!!”””
身着铁甲的骑士们一齐起身,铁甲与战靴发出的声响几乎能撼动地面。
远在莱姆矿场,女王诞辰庆祝日后就越发神采奕奕的叶棠正在工作。
她充满活力地来去送餐的模样治愈了不少矿工疲惫的心灵,也让年轻的矿工们对她动了心思。
“玛、玛丽!请、请你收下!”
一个棕发的矿工打扮得比平时干净很多。穿上自己所拥有的最好的衣服,这位小伙子今天看着很体面,他手上抱着的鲜花也是娇艳欲滴。
叶棠没有推辞,她接过花束,笑着嗅了一下芬芳的花朵:“谢谢您,先生,我很喜欢。”
棕发的青年矿工面色发亮,就是他看着叶棠的笑脸就不会说话了。他旁边的工友适时给了他胃上一肘,他才回过了神来,涨红着脸朝叶棠道:“玛、玛丽……收获祭你有舞伴了吗?还、还没有的话……能考虑考虑我吗?”
收获祭通常在九月或是十月举行,具体看各村各镇完成收获的时间。
就像贵族们会社交季让自家的儿女在社交界亮相,向贵族们介绍这是我家的第几个孩子,这孩子擅长什么,有什么优点一样。村民镇民们也会在收获祭这天向周围的人披露自己的情感状况。结为舞伴的二人通常是情侣、夫妻,实在没伴儿的也可以找父母、兄姐或是亲戚朋友来帮忙撑场。
结为舞伴之后,年轻人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以“练习舞蹈”为借口出门幽会。如此亲密相处一段时间,到了收获祭当日,情投意合的年轻人有很高的概率宣布订婚。确认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浓情蜜意的情侣们则会直接结婚。
这会儿才刚进入六月,这青年就已经为收获祭未雨绸缪,是人都能看出他正试图追求叶棠。
作为唯一一个会出现在莱姆矿场的女人,还是一个有着不错的外表的年轻女人,叶棠并不意外自己会被追求。
来者都是客。叶棠不想破坏与客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对于一些暧-昧的示好,她总是敷衍过去,或者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像这样正式地送花给她,还邀她做舞伴的人,眼前的青年是第一个。叶棠想或许自己应该把话说清楚一些。
“先生,我是个寡妇。我有一个六岁的女儿。我是为了让女儿能够去城里上学才会在这里摆摊的。”
叶棠笑眯眯的,她面前的青年倒是笑不出来了。
寡妇,还是个带着年幼孩子的寡妇。这个寡妇不光抛头露面,甚至还想让她的女儿去城里上学……这就是说,这个寡妇压根儿没打算把拖油瓶女儿丢给别人抚养,也不准备随便养大女儿就把她嫁掉。
就算矿场里有的是不介意寡妇不吉利的男人,哪个男人又愿意自己拼着性命用血汗换来的钱居然要被这寡妇拿去照顾她的女儿、让她的女儿接受教育?
要知道城里的学校学费异常高昂。女子学校更是数量有限。通常只有贵族家庭才会有那个钱将女儿送入学校。而当学校里所有的学生都是贵族,非贵族的学生就需要花费更多的钱才能得到一个学习的机会。
然而对平民来说,女性从学校里学到的知识与礼仪既不能直接变成钱,也不能减轻生活中的劳苦。与其让女儿去读书不如让女儿早早学会如何喂牛养兔、做饭打扫,起码后者会让女儿更容易找到夫家,不用担心嫁不出去。
棕发矿工悻悻,他勉强说了几句体面话,很快从叶棠面前离开。那些黏糊在叶棠身上的炽热目光也冷淡下来,逐渐从叶棠身上剥离。
叶棠对此不以为意。
“……”
湖绿色的眸子中透出一抹浓郁的兴味。满脸脏污的少年矿工想了想,没跟身边的人说一声就自己往叶棠的手推车走去。
少年身后的两个青年大惊失色,正想出言阻止就被一同样穿着破烂的中年矿工给拦住了。
中年矿工给两个青年使了眼色,两个青年纵使不愿也只能老实闭嘴,忧虑地瞧着少年矿工走到叶棠的面前。
这会儿已经没人缠着叶棠要她给个免费的笑容了,叶棠做起事来也越发麻利。她轻巧地用铲子给煎好一面的汉堡肉饼翻了面,在汉堡肉饼上放上一块厚切奶酪,在奶酪微微融化开来时往上面浇一层薄薄的黑胡椒酱汁。
这是叶棠最近推出的新菜式:奶酪汉堡扒。
对着奶酪汉堡扒咽了口口水,少年先哑着嗓子对叶棠说了句:“我想要这个……”这才去摸自己的胸前。
少年摸到了背带裤的背带。他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穿的衬衫是不带胸前袋的,白皙的脸庞上浮出一层狼狈的红晕。手忙脚乱地去摸自己的裤兜,少年很快从裤兜里摸出几个先令来。
“我用这个付。”
少年递出一个先令,接先令的人却不是叶棠,而是朗。
方才还在后面收木盘木杯的朗不知何时蹿到了叶棠的身边,他用一种极为冷冽而恐怖的眼神瞪着面前的少年。少年递来的先令在他的眼中仿佛不是先令,而是一颗炸-弹。
“奶酪汉堡扒十便士,找您十便士。”
从手推车上挂着的铁罐里拿出十便士,朗松手,让那十便士掉落在手推车的板台上。
“!!”
见状,被中年矿工拦住的两个青年同时朝着朗露出了怒容。中年矿工无奈,两手一伸卡住两个青年的脖子,硬是把青年们拖开一段距离。
少年从板台上捡回了便士揣起,跟着就对奶酪汉堡扒流露出不知怎么享用的困惑。
叶棠不傻,她怎么可能会没发现朗身上的异状?不远处那三人组的异动她也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知道自己面前这个长相过于细腻俊秀、不说话甚至会让人误认为是男扮女装的美-少-女的少年绝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小矿工。但她也不打算大惊小怪打草惊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叶棠来说,不论来人是谁,都没什么值得她慌的。所以面对来人,叶棠只是一如既往地面带营业笑容,将装着奶酪汉堡扒的盘子与一只木叉子推到了少年的面前。
“……玛、不,这位女士,我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少年吃奶酪汉堡扒时嘴巴张得很大。只不过这并不能掩盖掉他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教养。他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流畅美感,这让叶棠确定了他的身份。
“你想问什么呢?”
湖绿色的眼睛眨了眨,少年欲言又止了一下,还是瞧着自己盘子里的奶酪汉堡扒问:“……您为什么想让您的女儿读书呢?在这种地方,就算读书,也没什么用吧?”
叶棠笑了。她觉得少年有趣。
倒不是因为以少年的身份问这种问题像是人上人在嘲讽平民痴心妄想。而是少年问这问题时眼中带着锐光。哪怕他已经低头强迫自己去看汉堡扒了,他的眸光仍然告诉叶棠:他想要的不是叶棠的答案,他想要的是让周围的人都能够听到叶棠的答案。
换句话说,少年早已经摸透了叶棠的想法。同时,他想要为叶棠正名。他想要叶棠让周围这些觉得她痴人做梦的矿工们振聋发聩。
这确实很有意思,对吧?
“是啊。在这种地方,女人读书或许真的没什么用吧。毕竟只要结婚,嫁人,生孩子,女人的一生就过完了。”
叶棠话锋一转,笑道:“但我不愿意我的宝贝、我的女儿今后吃个肉都要看人脸色。我不想看见她为了省一口肉给自己的孩子吃,只能用干面包沾肉汤。也不愿意她为了能给孩子做一身新衣服,几年都舍不得买一双新木鞋。”
“我要给我的安吉琳最好的礼物——自立自强的力量,我要让我的安吉琳有机会成为她想成为的那种人。或许是一个植物学家,或许是一个语言学家,或许是一个童话作者,或许是一个宫廷名厨……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安吉琳想,她能成为任何人。”
在周围矿工看傻子看疯子看狂人的眼神里,叶棠对上了少年的眸光。
少年马上就意识到了:叶棠早已看穿他的想法。她是在理解他意图的基础上,选择说出了真心话。
更多的语言已经不必要了。
少年也笑了起来。他迅速吃完自己的汉堡扒,向叶棠告辞:“女士,下次见。”
叶棠也朝少年挥挥手:“下次见。”
看叶棠听懂了自己的画外音,并且给予了自己她的答复,背对着叶棠离开的少年眼中流露出期待的光芒。
叶棠对少年的友好让朗感到极为不适。偏偏他对少年感到不快的原因非常私人。从理性上来说,朗明白自己是不该用自己的好恶来绑架叶棠的。但从感性上来讲——
回亚贝村的路上,朗再也忍不住了。
“玛丽,刚才那人……那个少年,你最好离他远点。”
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朗眼前又浮现出化为火海的狼人村子。
“……他与他的同伴,和侵入我们村子的人类,有着同样的味道。”
那是混合了某种刺鼻香气的,火-药与煤油的臭味。
“我想那个年轻人与侵入你们村子的人不是一伙儿的。”
瞧见朗因为自己的话露出受伤的眼神,叶棠停下脚步,对朗解释道:“我不是怀疑你的嗅觉。只不过……那个年轻人是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本人。”
“据我所知,伯爵刚来到莱姆镇不久。他身边的三人嘛……年纪最大的那位绅士多半是他的管家,红发的青年是他的贴身男仆,黑发的青年则是近卫长吧。”
叶棠看得仔细,尤利塞斯·格兰特伯爵与他的手下们虽然灰头土脸,但身上的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尤其是格兰特伯爵,哪怕他头上扑上了一层煤灰,金色的浓密卷发也依然闪亮又顺滑。况且再是天生丽质,也没有矿工能阻止脏污进入自己的指甲,附着在自己的头皮上。
尤利塞斯·格兰特不光头皮十分干净,手上的指甲也很平整,甲缝里与手上的沟壑中几乎没有污垢。
至于管家、男仆与近卫长……不同的工种使用的肌肉不同。走路的姿势与坐卧间的姿态也有区别。管家挺胸抬头,男仆瘦长灵巧,近卫长壮硕、进入戒备姿态时又下意识重心前倾,手往本该佩着剑的腰间摸。
“他不可能是侵入你们村子的人类。时间上对不上。”
叶棠用语言丢出的一个个炸-弹让朗措手不及,不过所有的这些炸-弹都比不上叶棠的最后一句话。
“但我知道毁掉你们村子的人是谁了。”
上一页 ?????? 返回目录 ??????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