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的十二月,一辆黑色的马车带着冰雪的气息驶入了西莱特利斯修道院的大门。
年轻修士们在马车驶入的瞬间便手动放下铰链,关上了大门。追在那马车后面,此时将身形藏匿于黑夜中的刺客们只能愤恨不已的用力咋舌,跟着撤退。
人人都知道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是特别的。
这里的大主教在两年前还仅仅是一名修女,然而就是这短短两年的功夫,这位大主教的-名声已经为数十万人所知。不要说是在丹马克了,就算是在相邻国家的港口城市随便走走,谁都能听到几件这位大主教身上“神圣显灵”的传闻。
被派往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执行刺杀任务的刺客永远是有去无回,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生活着的神职者们与孩子们似乎连有刺客拜访过自己居住生活的地方都不知道,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没有阴霾、不似作伪。
刺客也是惜命的。见自己的猎物逃入了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便暂时按捺,不再深追。
空中的天使看到了这一切,他翅膀一收,身体顿时向下坠-落。
坠-落的天使犹如一片雪花,忽的就化为了透明。待透明的他直直穿过修道院的天穹,降落在叶棠的办公室里,天使又重新凝出实体,出现在叶棠的眼前。
“刺客们撤退了,大概是想等天亮之后混入教会。”
“辛苦你了,奥柏兰。”
叶棠说了一句,从座椅上起来,走到了窗边。
奥柏兰轻轻地“嗯”了一声,瞧了叶棠一眼,跟着身形再度变得透明直至消失。
这一年的时间里,奥柏兰与瑟维斯都变强了许多——这两个非人看到叶棠老是拿着戴斯摆弄,还说自己是在“研究”,强行插入叶棠与戴斯之间,表示自己也可以协助叶棠的研究。
叶棠为了验证自己对天使还有恶魔的猜测,也不对瑟维斯和奥柏兰客气。在她的研究之下,瑟维斯和奥柏兰不光悟出了如何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隐身,还逐渐适应了调整自己身体的虚实。
过往只有戴斯才能做到的事情,这会儿瑟维斯与奥柏兰也能做到了。天使与恶魔为此没少在死神的面前扬眉吐气。死神恍若不觉恶魔与天使对自己抱有强烈的竞争意识。见恶魔与天使掌握了与自己同等的技能,点阵脸上也只会浮现出大拇指表情。
人在办公室的叶棠没有前去迎接客人。而那位客人也不需要她的迎接。
这位披着黑色斗篷的客人从马车上走下,在举着烛台的迪特面前拿下了遮住自己容貌的兜帽。
“伊诺克斯主教,请您往这边走。”
黑色的卷发垂在颊边遮住了左眼。带来了刺客的不是别人,正是丹马克仅有的三位枢机主教之一、伊扎克·伊诺克斯。
没有询问迪特的身份,也没有询问迪特要带自己去哪里,伊扎克沉默地跟在迪特的身后。
伊扎克的随从、侍者们见状连忙抬脚,却见伊扎克朝他们做了个“不用跟来”的手势。
随从与侍者们都有些犹豫,不过他们最终还是听从了主人的吩咐。今年下半年刚作为修士加入西莱特利斯教会的贝特也朝着这群人笑道“各位一路辛苦,是想吃点热的东西,还是想立即休息?”
听到有热的东西可以吃,伊扎克随从与侍者们都有些开心。为了保护自家尊贵的主人,这一路伊扎克的随从与侍者们已经死了好几人。剩下的人也都在不停地赶路,一路上餐风露宿。
“那我们先吃东西……”
“喂!”
一个侍者刚出声,就被另一个随从给吼了。随从显然是害怕这是调虎离山计,就在他们大快朵颐可能掺了料的食物与汤水时,他们的主人就遭遇了不测。
后面指挥着修士们把门关好的雷特只是看了这边一眼便带着人离开。他无意搀和贝特的工作。
脾气爆、性子直的贝特哪里会是个能容忍他人猜疑自己的性子?但为了叶棠,这会儿他还是忍住了脾气,尽可能挤出真诚的笑容。
“那我让人把吃的东西送到这里来,各位要搭帐篷还是要点篝火都是你们的自由。不过,”
贝特语调一转,瞳孔收缩“不要打开修道院与教会的门,更不要打扰到修道院与教会的人。否则就算大主教愿意留下你们的主子,我也会把你们丢出修道院的大门。”
这样冷的天气,被丢出修道院的大门就算不被刺客杀死也会被饥饿的狼群围攻,或是直接被这该死的气温冻成冰棍。
对着比自己儿子还小的贝特用力点头,伊扎克的随从与侍者们等贝特离开了才拍着自己的脑瓜子疑惑自己怎么会被个毛都还没长齐的臭小子给吓到了。
到贝特果然依言带着修士们为随从与侍者们送来了温热的食物,随从们仍是有些犹豫。
贝特也无所谓这些人吃不吃,他完成了任务便带着人离开。
顿时,空旷的庭院里只剩下伊扎克的随从与侍者们。
一个侍者望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餐点咽了口口水“……你们说,伊扎克阁下为什么要来找这位大主教啊?他明明身陷危险……要找人结成同盟的话,应该找更有权势的人物才对。就算这座修道院真的是‘特别的’,阁下也不能永远不从这里出去……我不懂阁下在想些什么。”
一个已经跟随了伊扎克许久的随从拿起木碗里的木勺就吃了一大口麦粥。他发出含混的声音“阁下也是人。”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赶紧吃你的!不要深究!”
说话的随从唏哩呼噜地把麦粥往自己嘴里送。身为伊诺克斯家家仆之子的他还记得七、八年前身为中央教会助祭的自己在伊扎克脸上看到过什么样的表情。
「伊莲修女!」
他的主人总是会在见到那一位时像个正常的年轻人一样面露笑容。他以为主人之所以亲近那一位,是因为那一位也有一头黑发。
在金发居多、棕发次多的丹马克,黑发在某些地区被认为是不吉之兆。他的主人与他的家族也曾因此受到排挤。尽管这种毫无根据的传统认知已经随着发色发暗的人越来越多而逐渐消亡,但纯黑色的头发在教会里始终显眼醒目。
「……她怎么都不愿意留下……是我看错了她吗?还是……」
中央教会内乱后,教会整体都处于百废待兴、缺乏人手的状况。那一位却还是离开了中央教会。
从此,他的主人再也不会笑了。他变得刻板、冷漠,缺乏人情味,时不时眼神阴暗得令人感到恐怖。
而且他还——
想到主人的自虐行为,随从摇摇头,心中长叹一声不愿再想。
随着迪特走在螺旋楼梯上的的伊扎克有些发晕。
迪特闻见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却没有问他好不好。他就向个带路的机器人,不徐不疾、不紧不慢地把伊扎克带到了叶棠的办公室门前。
“大主教阁下,客人到了。”
“请他进来吧。”
没被叶棠允许进入办公室,迪特有点伤心,不过他还是为伊扎克打开了叶棠办公室的门。
进门的伊扎克能够感觉到迪特的眼神里带着小刺,不仅是这一刻,他在下马车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男孩天然地厌恶着自己。
这算是……同类相斥吗?伊扎克自嘲地勾勾嘴角。
“我就不说欢迎了。”
窗前的叶棠转过身来。办公室的门旋即在伊扎克身后关闭。
“能让你来找我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伊扎克笑容发苦。
伊莲说得是对的。他曾经自己在心中对神发过誓,再也不会与身为背叛者的伊莲见面。
在作为枢机主教不得不参与圣堂会议、再见到伊莲之后,他又为自己辩驳说他不是想见伊莲才去见伊莲的。他再也不会以私人身份见伊莲,不论伊莲怎么求他。
他等啊等,又等过数个季节的轮替也不见伊莲寄来一封给他的信。于是他终于想起伊莲·瓦伦丁从不求人。
并且他意识到伊扎克·伊诺克斯对于伊莲·瓦伦丁来说也不过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取得了多大的权利,他得到了多高的地位,他是不是憎恨她、厌恶她、疏远她……这一切全是他的独角戏。
而她,从未往人群中表演的他看过一眼。
像是身体从中心被剜掉了一个大洞,愤怒冷却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之所以愤怒是为了填满那缺失的空洞。
“加拉赫·西泽,死了。”
叶棠一贯平静的脸孔上,出现了一丝细小的波纹。
讽刺于这丝波纹并非因自己而生,伊扎克继续道“皇室和贵族们暂时封锁了他死去的消息,也没有公布他的死因。”
叶棠颔首,眼带思索“马上就是圣诞节与新年了。西泽主教是教会的灵魂人物,他的死讯一旦被公布,必然会引起相当大的恐慌。”
“况且,西泽主教的去世意味着三位枢机主教构立起的权利体系会就此崩盘。想要插足教会的内部事务、钳制教会的权利,甚至是分割教会、打压教会就要趁现在。”
说着,叶棠抬起了头“也难怪皇室与贵族们要派人追杀你。”
伊扎克·伊诺克斯,他的家族伊诺克斯家曾是守卫边境的边境伯。由于常年留守边境、不怎么参与贵族社交,发色与其他贵族相去甚远,又是坚定的信教者,伊诺克斯家没少被贵族们排挤、欺辱。
中央贵族们嘲笑伊诺克斯家的人是“乡下人”,地方贵族嚼舌根说伊诺克斯家是因为血统不吉利才被放逐到边境上当人肉盾牌自生自灭。前国王的胞弟,也就是帝福尼公爵又逼着伊诺克斯家放弃信仰……
在丹马克海拔最高、天气最冷的地方驻守御敌。不光前方可能有侵略者,四周还可能潜伏着狼群与巨熊。为了活下去、为了向国王尽忠,伊诺克斯家无论男孩女孩都要进行严苛的骑士训练。但就算如此,伊诺克斯家活下来的子嗣依然少之又少。
在这样极端惨烈的情况之下,宗教是伊诺克斯家最后、也是唯一的心灵支柱。伊诺克斯家的人只有安慰自己说逝去的亲朋好友、副官属下都是回归到了神的身边,才能忍受不断失去的痛苦。
可皇室、可公爵家却为了自身的利益要求伊诺克斯家放弃信仰,贵族们更是不把伊诺克斯家的奉献与牺牲当作一回事。
我们祖祖辈辈拼上性命守护的就是这种肮脏、无耻、可悲、愚蠢的猪猡吗?——伊扎克的祖父一怒之下自愿放弃边境伯的爵位,带着全家投向了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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