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大业殿外挂满了灯笼,殿内却漆黑一团。
宁寺官摸黑进了大殿,小心翼翼地说:“陛下。闻尚书,不禄。”
不禄,再也无法享受俸禄,谓之死也。
“朕。知道了。”黑暗中传来杨洵的声音,显得冷漠无情。
宁寺官身子一抖,心中发寒,今上虽已登基两年,除了朝堂之上以朕相称,其他的时候都自称我,说是这样能够拉近君臣的关系,有助于国泰民安,现在,闻尚书死了,他自称朕,就真的变成孤家寡人了。
“退下吧。”
“是。”
杨洵坐在窗边,看向大殿外的灯笼,就像天边的繁星一般。
今夜,整个太医署的医官都在东宫,伍孚儒说太子能不能熬得过去,就看今晚了。莫名地,杨洵想到了自己曾经居东宫之时,日日心惊胆颤,就怕自己熬不过去,那些日子真的是难熬。他熬着熬着就熬到了帝位之上,皇家里,哪一位太子不是熬过来的。
东宫里灯火通明,院子里站满了人,丫鬟寺人进进出出,眼见着子时越来越近,皇后颜徽根本就坐不住,站在门口从门缝里往屋里看,看到的只是人影憧憧。
门,就在此刻打开了,露出伍署令那张疲惫的脸,连续两天两夜他都未闭过眼,连声音都嘶哑了:“娘娘进来吧。”
颜徽穿一身素服,满脸殷切:“我,我儿......”
伍署令束手站在一旁,摇了摇头。
颜徽腿一软,就要摔倒,还是平彤和平卉眼疾手快扶起了她,两人眼睛泛红:“娘娘。”
几乎是一步一步地挪到床榻边,四周烛火明亮,满屋子的血腥味。丫鬟、仆妇、医官们站在床榻两侧,一脸肃穆。
“娘!”杨柯穿一身白色的亵衣,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满脸红光,双眼璀璨如星辰。
颜徽不可置信,回头看到了伍署令一眼:“这是?我儿这是好了吗?”
伍署令叹了一口气:“娘娘与太子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其他人,随我出去。”
所有人井然有序地出去了,颜徽突然悲从中来,这是,这是回光返照吗?
“娘!”杨柯拍了拍自己的床榻:“我虽能坐起来,却站不起来,娘陪我坐一会。”
颜徽双眼含泪,往前走了几步:“柯儿。”
“娘,您别哭了。”杨柯冲颜徽伸了伸手,他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今日好不容易能同您好好说说话。”
颜徽哪里说得出什么话,声音哽咽地点头。
“我死之后娘亲可以抱个孩子养在身边,就陪您住在含章殿。”杨柯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是不是太子都无所谓,陪着您就行。”
“不要,娘谁都不要,只要你。柯儿,你一定能好起来的,娘还未看到你娶妻生子。”颜徽的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一般,简直让人肝肠寸断,她的儿子,如此善解人意,老天爷为何要如此不公。
“娘。我想在您肩膀上靠一靠。”
颜徽立刻揽过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有些担心:“可是太累了?太累了就歇息一会。”
“嗯。我太累了......”
颜徽抚摸着他的脑袋,就像他小时候一样,慢慢地,慢慢地,似乎就像睡着了一样。
“牡丹红。禾苗空。牡丹紫。禾苗死。”
“牡丹红。禾苗空。牡丹紫。禾苗死。”
“牡丹红。禾苗空。牡丹紫。禾苗死。”
......
颜徽双眼空洞,喃喃低语,似乎哄着襁褓中的杨柯,哄着,哄着,她突然嚎啕大哭。
“柯儿!”
那声音如同杜鹃啼血,令人闻之不禁潸然泪下。
院子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东宫的哭声传到了大业殿,也传到了宫外,今夜,整个洛阳都无法入眠。
太子薨了。
宁寺人跪在大殿外抹着眼泪,太子薨了,大隋朝又要危机四起了,储君是国之根本。
杨洵穿一身亵衣光脚走了出来,望向灯火通明的东宫,夜晚的皇宫,凉风阵阵,他只觉得自己满脸冰凉,他的太子没有了。
闻府已经搭起了灵棚,挂起了白幡,白灯笼,只是前来吊唁的人少之又少,宫里还未表态,众人都有些投鼠忌器,只怕又被牵连。
此时,颜昌坤披麻戴孝跪在闻尚书的棺椁前,悲痛欲绝,恍若行尸走肉。
“昌坤。”闻渊直接进了灵堂,就要去拉他:“你别跪在这里了,太子薨了,快快,快去宫门,百官都要去宫门。”
颜昌坤直接挣脱出来,继续往祭盆你烧着纸钱,嘴里念念有词。
这时颜伯卿立在门口:“闻大人,不必管他了,我们先去吧。”
一日之中,死了一位太子,一位肱骨大臣,洛阳的天似乎更黑了。
......
半夜里,曹青骏睡梦中突然一阵心悸,竟然直接坐起了身,在一旁的脚踏上睡着的元殷迷迷糊糊被惊醒,吓了一跳:“少爷,您怎么了?”
曹青骏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黑,心中顿觉一片荒凉。
元殷立刻掌了灯,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少爷,是不是口渴,还是要起夜?”
曹青骏就那样枯坐在床上,不言不语。
元殷见惯了他各种非常人的行为,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抱腿坐在脚踏上,靠着床,陪着他,靠着,靠着,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到天亮时,元殷一睁开眼睛却不见了曹青骏的身影,他吓得直接光脚冲出了屋子,推开门,就看见少爷与小姐一边说话,一边往楼下去。
“顾镖头说,今日傍晚就能进洛阳了。”曹青槐声音里透着轻快:“还有几日就入秋了,天气就该凉了。”
曹青骏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你怎么了?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青骏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先下去用早膳,过一会你在车上再睡一会。”
见两人下了楼,元殷才松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屋收拾东西,不知道这次入京寻医,少爷的病能不能好,否则这么远的路,这么多的担惊受怕都白白受了。
阳光已经没有夏日的炙热了,大厅里,邹涟远远地就冲曹青槐他们招了招手:“快来,快来,刚出炉的热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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