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雪融觉得有些混乱。
首先是清平。
清平这是要用自身性命做饵,来赌越崇文对她的情意,越崇文多年逃亡在外、没回来找她,她苦等不得、因此出此下策。
若是越崇文对她有情,得知她犯罪将死,必然要回来看她、救她;若最终越崇文没有回来,可见是早忘了她,那她便宁愿就此死了。
可是,姐姐啊,你心心念念不能忘、苦等六年不得见的他!
他已经死了啊!
“他没法回来了……姐姐,你的他永远不会回来了……”成雪融说,眼泪跟着掉下来。
清平一怔,紧接着慌了声地问:“为什么?姑娘您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是不是殿下他……已经死了?我、我早想过了,他或许早已经死了……是子凌,是太子殿下,是你们……你们一直在骗我……六年了,就算他是受再重的伤、那伤也该好了!六年了,就算他去了再远的地方、就算他跟我一样走不了,他也该想到办法回来了!六年了,他没有回来……我早怀疑他死了的……”
清平说着,又是哭、又是笑,“呵呵,没关系……他死了也没关系……他活着,我无处寻他,他死了,我终于知道该去哪了……好,他死了……也好!”
清平说这话,明显已经是存了死志。
成雪融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大喊:“你的他并没有死!”
清平连泪都不再流了,一脸生气全无的灰败,冷嗤着笑,“姑娘,您别再骗我了。”
成雪融深深地呼吸,快速地在肚子里打了下草稿,才慢慢地开口。
“姐姐,我没有骗你,越崇文真的没有死。但我也必须承认,关于越崇文的,我们都有骗了你的地方。实际上,越崇文的情况真的很不好。他活着,但对你来说,可能比死了还惨。不管你是伤、病,还是下狱、受刑,他都不会知道;他就算知道了,也猜不到是你,更加不会回来看你。因为,他已经彻彻底底,忘记你了。”
清平瞪大眼看着成雪融,惊愕的眼神中,也慢慢浮起了生机,“他活着、真的还活着?他忘了我、彻彻底底忘了我?为、为什么?”
“因为……这个。”成雪融伸手到怀里,拿出蚕豆大小的一颗紫色果核,“这是丹木果核,是大成西南仡濮族的圣药,名曰‘忘旧情’。它能生死人、肉白骨,并令人前事尽忘、犹如婴孩。它治身、疗心,服下它的人,等于重新开启一次人生,因此又名‘新生’。”
清平不可置信看着成雪融手心中的丹木果紫核,伸手想碰、半途又缩了回去,“忘旧情、新生?姑娘,您的意思是,殿下他……吃了这名叫‘新生’的异族圣药?”
成雪融点头,“当时他伤得太重了,寻常药物根本救不了他。那时候我还没中毒中蛊,两颗紫核在我这儿也没用,所以就拿了一颗给他。给的时候我就已经跟越崇武和卫子凌说了,这东西吃了会让人失忆;是他们说的,没关系,能活着就可以了,于是越崇武就给他哥吃了。之后,他们背着还昏迷的越崇文就离开了。再之后,他们又说和失忆的越崇文走散了。至于怎么走散的,我也不知道。就知道这些年他们都在找越崇文来着。”
清平继续瞪大眼看着成雪融,止住了的眼泪再次滑落,眼里翻滚着生机,“原来是这样,难怪他没回来找我……你们不该骗我,不该害我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殿下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重获了新生,我得去找他呀!”
“姑娘!”隔着铁牢笼,清平一下子抓住了成雪融的手,“救我出去!快,叫太子殿下想办法,叫子凌想办法,救我出去!我要去找殿下!快啊,快放我出去找殿下啊!六年了,他在哪?他好吗?他、他……”
她说着,神色忽然又慌了,“他会不会像戏台上演的那样,已经遇到了另一个她?那、那我怎么办?哦,不!不不不,我不能这样想!殿下能活着就最好了,我眼下第一件要做的,是找到他,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清平激动无以复加,整个人在发抖,说话也是语无伦次,成雪融越发地体会到为什么越崇武和卫子凌要瞒着她越崇文的死讯,原来是为她小命着想,也越发地相信自己这一番胡诌是多么地正确。
无论如何,她愿意活下去、愿意配合自救,才最重要的。
“姐姐,你冷静点。”成雪融握着清平的手,用力拍了拍,唤回她理智,哄住了清平,现在她要问问令她混乱的另一些事。
“我有些事想问姐姐,能不能请姐姐如实答我。”
“姑娘请问,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听闻,前太子曾在乌头案案发前不久游历至大成鎏京,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我听闻,在鎏京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间接导致了乌头案,姐姐可知那是什么事?”
“什么事?”
清平一脸茫然反问成雪融,“没什么事吗?姐姐你好好想想,真没什么事吗?”
清平拧眉,陷入了回想,“殿下自十五岁起便多次离京游历,每一次都是我和子凌陪同左右。去大成鎏京那次,虽是殿下第一次离国,却不是第一次离京。大成风光确与北越有所不同,但在鎏京半月,确实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没有吗?
不,不是没有,是清平不知道。
越崇文既与清平处着对象,那他与大成公主联姻的念头,就不能叫清平知道。
于是,成雪融想了想又问:“我恍惚听说,北越曾想和大成联姻来着,可有此事?”
“联姻?”清平重复着这词,神色终于有些顿悟,“是听子凌说的吧?都这么多年了,不过遥遥见了一面,竟令他念念不忘到今日,他也……不容易。”
清平这话说得实在隐晦,成雪融听着糊里糊涂,但隐约间又似乎抓着了什么,心里偷偷掀起了狂风巨浪。
她追问:“什么遥遥见了一面、什么念念不忘?姐姐,你在说什么?你是在说……卫子凌吗?”
“是啊,我说的正是子凌。”
“我记得那是三月,大成的三月已经春暖花开,一派生机勃勃了。就在大成春狩前一日,在鎏京塔下,我们见到了大成琼英公主。琼英公主年纪不大,但生得很美,穿的衣裳很别致,当时正和一位姓郭的世家弟子在打赌。子凌被称‘莱安小神童’,琼英公主享誉早慧,他两人都是可以代表一国一朝的聪明人。殿下便叫子凌跟琼英公主比一比,问他能不能答出来琼英公主问的那个问题。子凌笑看着塔下的少女,琢磨了半天,竟没琢磨出来。他说,他输了。”
清平说着,幽幽叹息,“他说,他喜欢聪明人。他说,他要娶琼英公主。他求殿下为他说合,说愿意等琼英公主长大;甚至还要以求学为名、客居鎏京,说要守在琼英公主身边。可上天终究没有眷顾他,之后不久,无头案发,莱安小神童死了,子凌漂泊了六年。毕竟才见了那么一面而已,琼英公主心有所属,又早死了,我以为他都忘了的……可这次回国,他却主动跟我提起,还嘱咐我说,这事不要叫任何人知道。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放下过。”
卫子凌从来没有放下过。
从六年前,在所有人都还不认识她的时候,卫子凌就已经见过她、为她动过娶妻的念头。
所以,以越崇文为代表的太子集团想与大成联姻,这事是真的;但想娶她成雪融的人,并非是太子本人,而是当时的太子少保,卫子凌。
卫子凌要平案、要鸣冤,不仅是因为他卫氏满门为此蒙冤;更是因为,这一切起因乃是他遥遥一眼、春心动。
他自责、愧疚、不安。
而她成雪融,因缘际会之下,六年后才和卫子凌相识相交。
虽然六年前之事与她无关,但她既将卫子凌引为知己,自然也不可能不自责、不愧疚、不不安。
所以,卫子凌瞒着她、在她有所怀疑、再三试探时还苦苦隐瞒她、不惜误导她、宁愿作践自己也要骗过她!
那只是心疼她而已。
那只是不愿意她和他一样自责、愧疚、不安而已。
甚至是,她比卫子凌,将更多了一份对卫子凌的自责、愧疚、不安。
“卫子凌他、他……”
这时的成雪融,才是真的方寸大乱,她跌跌撞撞地起来,踉踉跄跄地后退,忘了身处何方、忘了所为何来,一转身就往外跑。
“姑娘!”
铁牢笼内,清平惊慌地喊她。
但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一转身跑没了影。
.
成雪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五刑大牢一路回来的。
感觉双脚仿佛踩不着实地了,飘飘荡荡,一直飘到太子府门口,见到正等着她的乔佚。
乔佚眯了下眼,要扶她,“这是怎么了?你闹了五刑大牢?”
这失魂落魄、身受重伤般的虚弱模样,像极了大闹五刑大牢、又被五刑大牢轰出来的下场。
成雪融定了定神,摇头,问他:“卫子凌呢?”
“……”
“我去找卫子凌。”
成雪融绕过他,径直往府里走,往她听过壁脚的卫子凌厢房走。
乔佚紧随其后,喊了她几声。
卫子凌或是听到脚步声、或是听到呼喊声,走过来开门。
门开那一刻,正巧成雪融来到他门口。
一扇门隔着他两人,一个门内、一个门外。
成雪融想起她和卫子凌的第一次见面。
是在西北军营外的官道之上。
他一身黑衣从马车上下来,以标准的宫廷礼仪,口称草民拜见她。
那时候她便在怀疑他的来历,却怎么也想不到,那时的他,已因她历经跌宕起伏,已为她走过千山万水。
于她,不过是初见;于他,却是多年夙愿。
她对他,从未放弃怀疑和试探;他对她,却是一路扶持,默默守护。
成雪融看着门内面容憔悴的他,眼泪忽然落下来。
卫子凌看着门外眼神混乱的她,眼神也慌了慌,“姑娘,可是清平她……”
“卫子凌!”成雪融出声打断了,伸指戳着他心口问他:“那一年,想娶我的到底是谁?”
卫子凌眸光骤敛。
成雪融继续戳着他心口,步步紧逼着,句句追问他。
“那一年,从北越游历到大成。”
“那一年,鎏京城、鎏京塔下。”
“那一年,看着我和郭世孙打赌。”
“那一年,为我动心、为我起意、为我要去鎏京求学、为我要与大成联姻的!”
“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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