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卫子凌很想见成雪融。
但卫子凌知道,他得克制。
他深呼吸,故作镇定问清平,“这些天你每日早晚给姑娘请脉,姑娘身体如何?”
“不大好。”
“本来三天灵药吃完,她咳疾全好了,虚证也好了大半,可第二天我去请脉,发现她一夜之间不好了,虚症特别严重,仿佛失了很多血。”
“我问她是不是受伤了、伤口在哪,她和公子却都说没有、没事,叫我对症施治就好。”
“我真挺奇怪的,但刚好那时候你也是病得迷迷瞪瞪地整天就知道睡,我就没跟你说。”
卫子凌点头,心知成雪融那一夜之间忽然不好,定然是养了一回火蛭。
清平只知道红蔓蛇毒和寒蚕蛊,知道成雪融体温偏低的事,却不知道同心蛊和火蛭,因此乍然之间,清平就糊涂了。
“这也是仡濮族的蛊,我晚点告诉你吧。你可知她现在叫你去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
“那我陪你去吧。”
“好。”
清平就这么挎着药箱、走下马车,也没问一句为什么,这份淡然叫心有十八窍的卫子凌十分不适应。
他跟着走下马车,帮清平挎了药箱,斟字酌句地解释。
“我担心你一个人过去,万一姑娘套你话,你应对不了。”
“不会吧,这些天姑娘都没问过我什么奇怪的话。”
“只怕她问了你都没发现。”
“不是,是她真的什么都没问,病得太厉害了,都没力气说话。”
卫子凌皱皱眉,没接话。
“会不会这次叫我过去,就是要问我?”
“或许吧。总之,不管她问什么,你都不要回答。”
“为什么?”
清平顿步,昂头看着卫子凌。
“他们是好人,他们想帮我们,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不能接受他们的帮助?”
“你怕连累他们,还是你不想欠了他们的恩情?”
“可是,子凌!”
“这么多年了我什么头绪都没有,你刚回来也是势单力薄,偏偏太子殿下又不跟我们一条心,我看太子殿下能听公子的话,公子的帮助对我们很重要!”
“你要不想欠他们恩情,那你可以不说,我去说!我给他们下跪、给他们磕头,只要殿下能回来,我一辈子给他们当牛做马都可以!”
“清平!”
卫子凌无语望天,这一刻,感觉特别疲累。
今日一切全不在他预料,这种失控的感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根本不知道能用什么借口让清平接受,于是来来去去,只有一句。
“清平,难道你不信我了吗?”
“你我当然是信的。可是……”
“别可是了,先去见姑娘吧,看她如何再做应对。”
“哦。”
.
金大勇候在马车外,远远地望见了,便报:“公子、姑娘,平大夫和魏先生一起来了。”
“嗯。”
成雪融低声应着,叫乔佚,“无双,你就下去吧,我不过是想叫平大夫来陪陪我。”
哼哼,有我陪着还不够么?
乔佚傲娇地在心里想,面上更傲娇地不肯说出心里傲娇的想法。
顿了顿,就问:“你想套平大夫的秘密?”
她要是真那么想知道平大夫的秘密,他可以考虑告诉她。
那天从越崇文处听完平大夫的故事后,他之所以没有转告给成雪融,是因为顾虑着卫子凌。
他不知道卫子凌为什么要将平大夫的秘密瞒着,但卫子凌不会害了成雪融,于是配合了一次。
可这几天他想了又想,就算假设了最坏的情况,他也不觉得平大夫的秘密会给成雪融带来什么伤害。
所以,如果她真那么想知道,就免了她千辛万苦的试探打听了,他直接说算了。
没想到,成雪融倒答他,“平大夫傻乎乎的,套她的话一点挑战性都没有,我才不干。”
卫子凌都直言说了有事瞒着她,她要套话就直接去套卫子凌的话,那才有意思。
“我想将平大夫发展为闺中密友,这次就叫她过来培养下感情而已。总之,你走吧。”
“……”
“不许偷听!”
“……”
.
乔佚拱手迎接来人。
“劳烦平大夫走一趟。”
“老卫,伤寒可好了?”
二人回礼,热爱迂回的卫子凌这回直接了,问:“敢问公子,此番姑娘召唤平大夫,所为何事?”
“不知道。”
直接了一回的卫子凌变本加厉更直接了,说:“姑娘冰雪聪明,平大夫不是对手,在下特意跟来看看。”
乔佚:“……”
“公子一起?”
“她不让。”
“哦,那失陪了,在下先跟平大夫一起过去。”
“请便。”
.
成雪融早趴在车窗上将这一番寒暄对话听全了,见卫子凌走过来,笑吟吟道:“魏先生你病好啦?”
“劳姑娘过问,在下已痊愈。”
“痊愈了也不能大意,操心太多,小心又病。”
“若姑娘果真有心体谅,不如少折腾些,在下感激不尽。”
“我都快死了、我折腾你?”
卫子凌走近,仰头,隔着车窗,压低声音问成雪融:“姑娘,您不是答应了,会离开吗?”
“是啊我答应了,可你家殿下同时又叫我家无双答应他陪他回莱安,你说总不能叫我跟无双分开吧,总得有个人出尔反尔是不是?无双是君子,食言不好,但我是女子,食什么都好,所以就这样啦。”
“……”卫子凌无语,后退。
成雪融对平大夫招手,“来,过来。”
平大夫迈步,卫子凌亦步。
“喂,停!魏先生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对上姑娘,不敢大意。”
“今天我想问一些我自己的私事,不好意思我脸皮薄,你还是走吧,放平大夫上来就好。”
平大夫一脸难以恭维的表情看着成雪融。
她脸皮薄?
她是不是对薄这个量词有什么误会?
对卫子凌来说,无论公事、私事、问清平的事、还是问她自己的事,只要是她问的,他都想听。
重点并不在于说什么、问什么,重点是,她在说、她在问。
这些,都将成为他的记忆藏书,每当夜深人静,他会躲进记忆的书屋,反复阅读。
“哦,先前在下还以为,如姑娘这般潇洒疏朗、旷达超迈的奇女子,无论私事、公事,皆不惧人知。”
“哟,激将法?呵呵。”成雪融冷笑。
“既然你这么想听,那你就站这车窗外听吧。平大夫,你快来。”
“哦。”
清平从卫子凌手里拿了自己的药箱,爬上成雪融车厢。
女子身份暴露后,清平在成雪融面前就不那么拘谨了,再加上成雪融外向、热情的性格,这才几天,两人已经打成一片了。
方才平大夫站车外,成雪融不敢放肆,待清平上了车,才猛地将她抱住。
“清平姐姐,你看你家子凌是不是太过分了?你哪一天不来我这好几次,可我哪一次问你了?”
“嗯,我知道你委屈了,你是好人,是子凌把你想得太坏了。”
车窗外,卫子凌:“……”
那是你没领教过她的坏!
她坏得我都佩服!
“姑娘,你叫我来,是想问什么?”
“不急不急,来,姐姐,我给你看样东西……”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清平惊呼:“啊,这是什么?你、你养个虫子?”
“不是,这是火蛭,是我的命呢。”
成雪融三言两语,将火蛭为什么是她的命这事说了。
清平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还是努力接受了她的说辞。
“你的意思是,这是你用心头血养着的宠物虫子?”
“噢,谁那么无聊啊,养个这么恶心的虫子当宠物,我那不是没办法嘛。”
“所以,那天姑娘您忽然出现失血过多的症状,就是因为这个虫子?”
“是啊,我命由虫不由天啊,要不就是,我命由毒不由虫,但不管由什么,都不由我就是了。”
“姑娘,您好可怜……我、我能帮您什么吗?”
“啊,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了。姐姐,我想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这个……”
“要不我换个问法,姐姐你能不能让我再活一年?要不十个月?九个月?最少七个月!不能再少了,七个月是最低要求!”
清平咬着嘴唇摸自己的腿,犹豫半天。
姑娘曾救过殿下,姑娘是殿下的救命恩人。
不管是她还是殿下,当姑娘有所求,都应该尽力满足。
所以,她应该把剩余的六颗灵药丸子拿出来,这样姑娘还能再活一年。
清平一脸悲痛地点头。
成雪融激动了,“可以?是几个月的可以?”
“一、一年。”
“太好了!”
成雪融激动地又抱住清平,平素不爱哭的她,这会儿眼眶潮热。
但光能活,还不够,于是她努力忍住了。
伸出两只光溜溜的手腕,再问:“姐姐,你帮我看看,看我能不能生娃娃?”
“啊?”
车厢内,清平以为她听错了。
车窗外,卫子凌踉跄了一下。
“我听说有一种病症叫宫寒,会让人怀不了娃娃,我摊上那个寒蚕蛊快一年了,这一年里肚子都没动静,因此有点担心。”
清平一脸踩着了牛粪的表情。
不管是发式还是称呼,她都是未出阁的少女,但是这行事、这话语,九个娃娃的妈都没这魄力。
“姑娘啊,”清平很隐晦地提醒,“您和公子拜过天地了吗?”
“拜天地?必须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才能有娃娃?”
清平点头。
清平强调的,是合理性。
但成雪融误会了。
她一脸惊恐。
“不是吧,这不科学啊,不是只要干那回事就能有娃娃了吗?”
“是、是这样没错,可是……”
“不要可是,姐姐你就直接说,我能不能怀娃娃?”
“能是能,可胎儿是汲取母体精力成长的,您要怀了胎儿,就没法活一年了,不出三月,必死。”
“啊,这样啊……”
成雪融泄了气,四仰八叉躺倒在鹅绒被上。
“我知道我早晚要死,可无双那么死心眼,我怕他非要跟着,所以想给他安排点活儿……”
“我原本想,哪怕怀七个月都好,切开肚子把娃娃拿出来,也好叫无双有点念想……”
“可现在看来,唉,算了,这个法子是行不通的了……”
.
车厢内再没发出什么声音,卫子凌在车窗外站了一会儿,默默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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