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大夫是个面白须黑、身材矮小的中年大叔,背有点驮,腿有点跛,一张脸板得死死的。
天刚亮就背着药箱站在成雪融厢房门口,让原本就飘着雪的气温一下子又降了不少。
可不巧,成雪融本就是个爱睡懒觉的性子,再摊上这天,这觉一睡就更懒了,加上如今的身子,二话不说就要昏睡的。
乔佚又自觉担负起暖被窝的责任,成雪融不醒、他也不起。
于是,平大夫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在冰天雪地中站到了半上午。
越崇武、卫子凌听到下人传报,匆匆赶了来。
“平大夫……”
远远地越崇武就喊了,三步两步走过来,在平大夫向他行礼时,伸手将平大夫托住了。
后退一步,倒拱手给平大夫作了个揖。
越崇武身后戴面具的卫子凌也不对劲。
他的不对劲恰好与越崇武相反,素来对谁都礼数周全的卫子凌,对上平大夫却只有点头致意。
若是细看,能看出来,卫子凌与平大夫交汇的眼神中,藏着一股子熟稔。
越崇武问:“平大夫,这大冷的天,你怎么站在这里等?直接敲门啊,要不等他们醒了,你再来也行。”
平大夫答:“屋里的是贵客、是恩人,下官不敢怠慢。”
他面冷、声音更冷,但说出的话却这么地有温度。
越崇武听了,微有些恼怒,偏头看卫子凌。
卫子凌立刻执礼:“是我疏忽该死,我昨日请平大夫今日出诊,似乎忘了跟平大夫说明时间了。这位病人患有昏睡之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起。”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是乔佚听到声响起来了。
“见过殿下。魏先生。这位是……”
乔佚看着门口这位满身雪花的矮小驼背男子,见他肩上垮着药箱,便猜他是国医高徒平大夫。
谁知这平大夫一见他、就想跪,偏偏跛了脚、动作不利索,歪歪斜斜地几乎摔倒。
幸好最终还是稳住了,像个小山墩一样趴在雪地上,两掌撑着地,额头触着雪。
乔佚微微吃惊。
按理说,是他求医、该是他给平大夫磕头才是,怎么平大夫倒跪下去了?
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这平大夫乃是看在越崇武的面子,越崇武重视自己,平大夫捧高而已。
乔佚下蹲,要扶平大夫起来。
同时,越崇武、卫子凌也下蹲,一左一右搀着平大夫两臂,也想扶平大夫起来。
乔佚大大吃惊。
不对,这平大夫绝对不简单!
但他不动声色,与越崇武、卫子凌一起扶了平大夫起来后,侧身让过。
“平大夫见谅,在下怠慢了。请进,在下就这去叫雪儿起身梳洗。”
四人进屋,乔佚走入内间,卫子凌帮着平大夫脱大氅、掸雪花、扶着他坐下。
金大勇也送了热茶上来。
他一路伺候着成、乔二人北上,越崇武看他伺候惯了、也伺候得好,就叫他继续伺候着。
反正也不难、也不琐碎,更不存在什么不方便。
乔佚已经将内间、床帏里的所有事都包了,别人碰不着、看不见。
卫子凌用茶盖轻轻刮着浮沫,啜了一口。
喊住将要退下的金大勇说:“公子、姑娘都是刚起,不宜饮茶,撤下两杯,换早饭上来吧。”
“是。”
金大勇收了两杯茶下去,很快拎着提盒又进来了。
这时,成雪融、乔佚走出来。
“公子、姑娘。”
他从提盒里一样样拿出早饭来,“这是鸡肉笋丝包,这是猪血粥,这是甜牛乳。”
又拎着提盒到越崇武那边去,“这几样干果糕点,往常也是姑娘爱吃的。”
越崇武才不管谁爱吃,伸手就拿了个核桃,一捏,咔嚓脆响。
成雪融正对着不能放胡椒粉的猪血粥唉声叹气,见了金大勇的机灵和越崇武的痞气,呵呵呵笑开了。
金大勇机灵地退下,越崇武痞痞地吹了被捏得粉碎的核桃壳,把核桃肉放在平大夫面前。
“站一上午,饿了吧?吃点。”
成雪融眸子一凝,笑容僵在嘴边,太惊讶了。
戴面具的卫子凌以拳抵唇咳了咳。
越崇武忙放下核桃肉、正襟危坐。
平大夫一瘸一瘸地起身、一拐一拐地跪下、板板正正的口吻说:“谢殿下关心,谢殿下赐食。”
越崇武又咳了,低着头摆手。
卫子凌忙又去扶了平大夫起来,要送他回座。
他却不愿意了,一瘸一拐走到成雪融身后,又一副板板正正的管家模样。
垂着眸说:“姑娘请用早饭,用完早饭,平某再为姑娘诊脉。”
此时成雪融心里的惊讶,就跟刚才乔佚在门口初见平大夫时,差不多。
想法也是一样的,都认为这个平大夫不简单。
国医高徒平大夫?
北越先太子越崇文就是国医抚养长大、拜在国医门下学医的。
平大夫和越崇文,什么关系?
成雪融心里怀疑着,但同样,面上不动声色。
指了下旁边的凳子,闲聊一样地说:“平大夫请坐,你为医、我为患,你别太拘着,我也能放松点。听说,这样对你的诊断、我的身体都有好处,是不是?”
平大夫似乎没料到他将要接收的病患竟能说出这么一番高深言论来,抬眸扫了成雪融一眼。
那一眼冷冰冰的、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然后,他坐下。
“姑娘说得对。还请姑娘进食时不要说话,会呛着。”
平大夫“呛着”两字才落下,成雪融干咳声即刻响起。
乔佚忙拿出随身带着的药丸让成雪融服用,要收起时,平大夫说了一声,“慢。”
“这个药丸子,能不能给平某看一看?”
“自然可以。平大夫请。”
乔佚索性将乌伽什制的几种药丸子都拿了出来,说明每一样的名称、如何服用。
平大夫真不愧是国医高徒,见着没见过的药,整个人就痴迷了,又看、又闻,不停点头,似乎被乌伽什开的药给惊艳到了。
成雪融和乔佚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都不说话了,安心吃早饭。
越崇武吃了些干果糕点,看这一个个的不是埋头钻研早饭、就是埋头钻研药丸,觉得十分无聊。
再看卫子凌,卫子凌不知从哪找了本书,坐那儿捧着,也钻研得全神贯注。
这儿,就他是没事儿可钻研的。
于是他决定离开。
一站起来,卫子凌便放下了书。
“殿下,要走了吗?”
“嗯,老卫你要没事就留在这陪平大夫吧,我回去了。”
越崇武叫卫子凌留下来,这不怪。
怪的是,他叫卫子凌留下来,并不是为了知道成雪融的身体状况,而是为了陪平大夫。
平大夫到底什么人呀,出个诊还要卫子凌亲自陪?
成雪融、乔佚都是心里怀疑着、面上淡定着,继续吃早饭。
倒是平大夫,大概是被吵着了,从痴迷状态里清醒了过来,突兀地喊:“魏先生。”
“是,平大夫有何吩咐?”
“魏先生不是说,这位姑娘的咳疾是因为受了剑伤、伤了肺腑,因此留下的后遗症吗?”
“是,这是金大勇写信回来说的。”
“我知道一个方子,正好能治这种外伤引起的后遗症,只是,缺了一味灵药。”
灵药?又是灵药?
成雪融脱口就问:“啊,不会是北阴山上的优昙婆罗花吧?”
“哦,姑娘怎么会知道优昙婆罗花?”平大夫看着成雪融,奇怪地问。
成雪融在脑子里快速地想了一下,想起越崇武曾说过这优昙婆罗花是北越神话传说中的一种神圣之花。
便做出一脸的迷惘来,反问道:“优昙婆罗花啊,咳咳……咱北越人谁不知道?”
平大夫两眼瞪得浑圆,再加上他腮边、唇边全是又浓又黑的胡须,让本来就小的一张脸看起来更小了。
就这么一个惊讶的表情,成雪融就看出来了,平大夫知道她不是北越人。
卫子凌也看出来了,成雪融在试平大夫,并且,试出来了。
他以拳抵唇,又咳了咳。
平大夫立刻收起表情,又是一副板板正正的管家模样。
成雪融:“呵呵。”
卫子凌:“……”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欲盖弥彰了。
得了,原本成雪融只是从平大夫的惊讶上怀疑了八分,再让他这愚蠢的一手此地无银三百两,成雪融是十足十肯定了。
卫子凌真想给自己一掌。
不过是叫平大夫对上成雪融而已,怎么就那么紧张了呢?
这才第一次而已,往后自己不在、没法看着,又怎么办?
他深深地呼吸,敛心收神。
乔佚一直默默地吃喝着,但他三人间、两番试探,他是看得清楚明白的。
只是,和成雪融一样,并不明白卫子凌为什么会这么稳不住就是了。
他沉声喝了成雪融一句,“好好吃饭,不要胡闹。”
“哦。”
站在门口处将要出去的越崇武虽然也全程旁观旁听,但什么试探,他完全没发现。
他的关注点,还停留在平大夫最开始说的那句话上。
“灵药?什么灵药?能治她咳疾的,能不能治你腿疾?”
平大夫穿衣够臃肿了,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但听越崇武这一说,还是拽了衣袍往跛了的那条腿上盖。
“劳殿下费心,下官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腿疾,药石无医。”
“就算优昙婆罗花也无医吗?”
“……”
“唉,算了当我没说,说了也是伤心,现在哪还有花啊。”
平大夫不着痕迹扫了卫子凌一眼。
“优昙婆罗花乃北阴山上可遇不可求之天外神药,下官从不敢妄想。而下官将要说的这味灵药,便和优昙婆罗花同出一处,也是在北阴山上。它叫做,冰珀石。”
“什么石?”
“冰珀石。”
“众所周知,麝鹿分泌麝香、松树分泌松香。在常年冰寒的雪山之上,有一种雪松,它分泌出来的松香,经由冰雪覆盖、养护一定年限后,会形成一种类似于玉石般的特殊松香,专治咳疾,尤其对姑娘这种因外伤所致的咳疾最有奇效,名曰冰珀石。”
“冰珀石……不是天热松树才哭吗?那冰天雪地地雪松它肯分泌那啥……松香吗?”
“啊这话说回来,是不是在你们国医所的人眼里,花是药、石头是药、什么都是药、还都是灵药?”
越崇武这两句感慨特别中听,正好就说出了成雪融的心声。
成雪融心想,这异世大陆果然还是玄幻的,灵药一样接一样啊、还都是超越想象的存在。
不过,她没抱希望。
异世大陆原住民卫子凌也感慨,但感慨的是国医所的医术。
“真不愧是国之医者,所知皆是世人未闻之奇药。”
而另一位异世大陆原住民乔佚则来不及感慨,他光顾着惊喜了。
站起来拜着平大夫问:“敢问平大夫,这冰珀石长什么样?在哪里?我这就去找。”
平大夫让他这一拜、拜得十分惶恐,不停说着“不敢不敢”,就差要给乔佚跪下了。
还是卫子凌上来说:“公子莫急,且听平大夫怎么说。”
平大夫直接就跟卫子凌说:“魏先生,我刚才叫你,就是想跟你说这事,北阴山上或有冰珀石,你愿不愿意上山去找?”
“愿意!”
铿锵有力答这话的,是乔佚。
“我去找!我马上就去北阴山找!”
“无双……”
成雪融拽了拽乔佚,对他摇头。
“不管是花还是石头,解不了毒、除不了蛊、就没法救我性命,雪山那么远,你……何苦?”
“冰珀石是不能救你性命,但它能治好你的咳疾,哪怕只是让你少受一天苦,也好。”
成雪融还是摇头,卫子凌上前来,喊了声,“公子。”
“公子便留下吧,想必姑娘也是希望您能多点陪陪她。至于北阴山寻药之事,交给在下就好。”
平大夫冷冰冰地也在劝说:“公子乃是殿下贵客,寻药而已,不必公子亲去。不信,公子问问殿下。”
越崇武原本站在那儿,看平大夫点卫子凌去寻药、卫子凌和乔佚争着去寻药,还觉得奇怪,直至听到平大夫这一句“贵客”,终于茅塞顿开。
“对对对!老白你是贵客,你来到我北越,有我江……越崇武在这,就什么苦差事都不用做。这、这个北阴山找冰珀石的事,就交给老卫了。”
卫子凌拱手领命,“是。”
平大夫立刻加了一句,“冰珀石可遇不可求,魏先生这一去,也不是一定能找到的。”
越崇武一听,又是“可遇不可求”这五个字,都有点想怒了。
可看乔佚那么激动、卫子凌那么积极、且自己也把命令说下去了,要收回来也不行,只好忍了。
“我要走了。”他这样说,整整发髻衣裳,学得平大夫一脸板正。
“孤的异姓兄长要带团回国,孤得去陪他吃顿最后的午餐,送他上路。”
“啊咳咳……平大夫你快帮太子殿下看看咳咳咳、太子殿下又魔怔了、在那胡言乱语呢咳咳咳!”
成雪融大喊,快速迸出的话语里时不时带着一两声干咳。
平大夫板正的脸上一双眼又瞪得老大,他是没料到竟有“草民”敢这么跟他们太子殿下说话。
他们太子殿下也不恼,哼一声,叫乔佚,“老白,最后的午餐啊,你来不来?”
“来!来!无双咱一起去,昨天晚上那个鸳……咳咳、不是,是两熟釜,我还没吃够两熟釜!”
“哼哼,才刚吃完早饭就惦记着两熟釜,我看你就是个饭桶!”
“饭桶就饭桶,尽情吃喝没烦恼,我认为饭桶乃是幸福的代名词。”
“呵呵,幸福的饭桶,你好。”
“咳咳,烦恼的殿下,你好。”
平大夫:“……”
第一次见,有点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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