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族女之死(1 / 1)

乔佚猛回头望向高台。

高台上,中了族长大人术法的陶新月一直躺那儿没有动,也不知是死了还只是昏迷着,。

但想来,遗迹还没拿到手,族长大人会留着陶新月一条命的。

“众位祭司,你们快去看看陶氏,那半部遗迹的下落只有她知道了。”

众位祭司,严格来说,是昂、相、格六位祭司,今天让真假族女的事给惊没魂了。

直至乔佚这么一提醒,他们才想起来,哦,还有遗迹啊。

赶紧地,都跑到高台上去,一看,都松了口气。

“陶新月没死!”

陶新月没死,但这会儿,她觉得生不如死。

她的阿允已经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几位祭司围着她,一个给她闻这个、一个给她吸那个,捣鼓半天,她忽然啊一声,坐起。

双眼通红,癫狂了一样地喊:“阿允?阿允……”

她连滚带爬,跌下了高台,围着高台三步一跌、五步一倒找了两圈。

“阿允?我的阿允呢?”

就算是死,还有尸体呢?

她躺在高台上仰望天空,只知道她的阿允和辛桑塔一起被云索卷上半空、被鬼火焚烧,然后落下。

但之后辛桑塔尸体化作荧光幻灭之事,她不知道。

那时候所有人都只知道围着辛桑塔,也没人注意百里云帆的尸体是什么时候幻灭了的。

这会儿,陶新月当然找不到人了。

她挨个儿拉着每一个人问:“阿允呢?我的阿允呢?你有没有看到我的阿允?你把我的阿允藏哪了?”

没有人回答她。

只有乔佚追上去抓着她问:“遗迹呢?”

“遗迹?”陶新月哈哈大笑。

“她还想要拼齐遗迹,完成祖上的遗命,是不是?”

“她还想要立功,想要做那高高在上的族长,是不是?”

“哈哈,做梦!做梦!”

“她娘拿了我阿允代她去死,我无法亲手杀她解恨,我为什么还要扶她上高位?”

她仰天哈哈大笑,头发披散,眼角通红,看起来就是个疯妇人。

“遗迹,她就不要想了!我上山之前就把遗迹缝在阿允贴身中衣上了!”

“阿允死了,遗迹没了,你们族那什么狗屁千年传承,已经断了,断了!”

旁边听着的众位祭司都“啊!啊?啊——”惊呼,为遗迹被毁而痛心。

只有乌伽什跑了过来,抓着陶新月的肩膀也疯了一样地摇她。

“老妖怪你骗人!你明明说了没有带遗迹上山,你快说你把遗迹藏哪了!拿出来,阿姐还要救命的!”

陶新月这才听清了,原来成雪融还等着拼齐遗迹救命。

因此,她笑得更猖狂了。

“是啊我骗人啊,我骗你说我没带遗迹上山啊……”

“遗迹可以保命,我为什么不带?我就把它缝在阿允身上,我要保阿允一命……”

乌伽什听哭了。

陶新月说的话,他都信。

“十五,别被她骗了。”

乔佚不信。

“把遗迹缝在身上,不是保命,是怀璧。你想,我们会想办法抓百里云帆、从百里云帆身上搜遗迹,之后怎么处理百里云帆都可以,是不是?”

乌伽什惊喜地愣住。

“陶新月没那么笨的,我相信遗迹没有随着百里云帆消失,遗迹还在。”

力其什当先冲上去,“叛徒,把遗迹拿出来!拿出来就饶你一命、放你下山去!”

“饶我命?放我下山?哈哈哈——老娘不要!”

“我女儿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人了,我还要下山、还要活着干什么?”

陶新月仰天大笑,五官狰狞,泪流满面。

忽然,她止了狂笑看着乔佚。

“白常明,你确实聪明,但师娘我说的,真是真的。”

“遗迹只有一份,但我需要用它来保我母女二人安然下山,该怎么弄,你想过吗?”

她解带、宽衣,露出贴身的中衣。

这场面十分不雅,但没人移开目光。

因为她雪白中衣上布满墨痕,初看仿佛一副山水画,细看才知是各种虫、草、树、花、叶等等的图案。

“看到了吗,我把遗迹一分为三,我身上一份是图,阿允身上一份是字,还有一份,我藏在……”

“呵呵、呵呵,哈哈哈——”

“还有一份,有一些我这儿没有的图、还有一些阿允那儿没有的字,被我藏在一个你们谁也猜不到的地方……三份合一,才能拼成半部遗迹,少了其中任何一份都不行……不行!”

陶新月又哭、又笑、又说,形状越来越疯癫。

乔佚一颗心透凉。

是,以陶新月的心计思虑,她这样做,才是对的,才最能保她母女二人夺得丹木果、安然下山去。

可族长大人明显没有预料到陶新月竟有这么的一手,虽然留下了陶新月的命,但百里云帆幻灭的尸身,竟带了其中一份遗迹一起消失。

这时,陶新月大喝:“白常明!”

她脱下中衣,完全不理会自己已袒胸露背。

“想要这份遗迹吗?要的话,让我看一看上半部。”

“别拒绝得太快,我只是、想看,你们拿着让我远远看一下就好,敢不敢?”

她高高举起揉成一团的中衣。

乌伽什立刻就应:“好,遗迹在我这,我给你看。”

随着他这话一落,在场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

所谓遗迹,全名《赤溪志异》,乃塔氏首代族长亲笔手书,从来只由族长保管,只有族长可以翻阅。

今日之前,昂、相、格六位祭司,连同阿伊塔本人在内,都理所当然认为日后能够拥有这遗迹的,是族女阿伊塔。

但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

真族女另有其人、族长大人忽然殒身。

他们还没来得及想遗迹、族长位归属的事,乌伽什就爆出了这一句。

他们猛一下,明白了。

原来,族长大人早选定了乌伽什作为下一任族长继承人。

难怪,难怪族长大人会将乌伽什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还用约束塔氏女的族规来约束他。

对此,力其什可说是心愿达成,猛松了一口气。

阿伊塔脸色则很差很差。

她早知道自己没资格继任族长,但忽然在对她礼敬有加的祭司们面前揭开这一点,她脸上有点挂不住。

为什么,被牺牲、被放弃的那个,永远是她?

.

陶新月:“好,你拿出遗迹来让我看一下。”

乔佚按住乌伽什,“不急。不过一件衣裳,我去取就是。”

陶新月诡计多端,忽然提出这么没难度的条件,难免令人起疑。

万一她是想趁机连上半部的遗迹都毁了呢?

乔佚慢慢走向陶新月。

“白常明,我知道你心思多、你不信我,那好,我也干脆点。”

陶新月拎着中衣展开,快速撸过两条雪白的袖子。

原本绵韧的布料,忽然变成了粉末,纷纷落下。

“看到了吗?让我看一眼,否则我让它化作齑粉!”

乔佚顿步,迟疑,回身朝乌伽什伸出手。

“方便给我吗,我担心陶氏使诈。”

乌伽什毫不犹豫就掏出一张鹿皮卷给了乔佚。

乔佚掂掂,他一直以为所谓遗迹是半本册子或竹简来着。

他在陶新月身前三步展开。

陶新月难得守信了一次,果真站在原地,翘首看着。

一目十行扫过,她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如此……”

扯去簪花,踢掉鞋袜,她把中衣高高举在头顶,仿佛少女扑蝶般轻快地跑起来。

一边欢快地叫:“来呀,遗迹在这呀,你们来拿呀……”

大家都看傻了。

“她、她这是疯了吗?”

乔佚也说不好,只牢牢盯着她。

她围着高台又跑了两圈,忽然两手一分。

刺啦一声脆响,画着各式图案的中衣被她撕成了两边。

“你们都不要,那我要撕了它……哈哈,这声音真好听,我要撕了它……”

祭司们高高低低喊着“别撕!”“不许撕!”都跑了过去。

她把两边中衣并在一起揉呀揉,揉完了之后又分开,往身后一扔。

轻薄的布料在空中飘荡开来,乔佚目力甚好,清楚地见到那布料正从一角开始腐化、蔓延。

陶新月在装疯!

陶新月想毁了她手上的遗迹!

乔佚双足一蹬,冲天飞起,就要去救那两边中衣。

陶新月满脸的傻笑之中忽然漫上一丝决绝。

她拔出裙下短刀,拔腿,向着刚包扎完正躺在青石板上昏迷不醒的成雪融而去。

乔佚落地一刻,看到的便是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

“雪儿!”

站在成雪融另一头的,是阿伊塔。

她离得近,乔佚下意识就喊:“族女大人,快拦住陶氏。”

但阿伊塔只是静静看着,并没有动。

忽然,从侧边冲出一个身影,抱头,把后背给了陶新月,想护成雪融一回。

阿伊塔这才动了,张开双臂,拦在陶新月之前。

当乔佚双足再蹬,跳回成雪融身边,看到的便是阿伊塔腹中插着短刀的画面。

阿伊塔不愿意救成雪融,但为了成雪融,乌伽什甘愿牺牲自己。

同样的,为了乌伽什,阿伊塔也甘愿牺牲自己。

小丙银蛇见主人被伤,怒起,龇着一口尖牙,猛一下蹿上陶新月的咽喉。

陶新月带着诡异的笑容倒地,阿伊塔踉跄后退,乌伽什傻傻将她扶住。

他两人齐齐跌坐在地。

乌伽什仿佛石化了,一动不动。

能为阿姐而死,是他的荣幸,可他从未想过,会连累另一个人为他而死。

若阿伊为他而死的心,和他为阿姐而死的心,是一样的,那这份情,他如何还得起?

更不要说,阿伊本就是个受害者,她一家、她一生,都深受仡濮族所累。

为此,他都决定了要一辈子辅佐阿伊、一辈子伺候在阿伊身边,以为赔罪。

赔罪不成,反倒叫阿伊为他付出生命,叫他怎么受得住?

他睁大了眼,眼泪像豆子一样,一颗、一颗,啪嗒、啪嗒,往下掉。

“乌伽?乌伽!别傻了,快帮族女大人看一下!”

乌伽什这才惊醒,拿出止血药粉来,手却让阿伊塔拦住。

“乌伽,是不是,我死了,比较好?”

“不是的,族女大人,你还是我们的族女大人,我拿遗迹、我是要教你那些东西,你会是族长,我会永远做你的祭司,我还要带你到外面,让你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美丽……”

“你说的,前面的,我知道。后面的,我不知道,但我喜欢……”

“喜欢?你喜欢什么?”

“喜欢,你带我,去外面。”

“嗯,那你好起来,我带你去外面,你代替阿姐失去了十八年的自由,我帮她把自由还给你,你不要怪她,她也不知道的,她也不想的……”

乌伽什说着又哭了起来,阿伊塔的表情在一瞬间黯淡。

“原来,你带我,是帮她,赎罪。”

她苦笑了一下。

抬起手,摊开手心。

“乌伽,你吃紫核。阿娘、阿娘不让我来,但我躲在屋里,我听到你阿爹,告诉那个假的她,说紫核忘旧情,所以我来了,我要紫核,解你情蛊。她不喜欢你,你忘了她。”

乌伽什一时顿住了哭,看着阿伊塔掌心的紫核,愣住。

力其什也希望乌伽什能放下对成雪融的执念,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他劝过,但乌伽什不听。

如今,有阿伊塔重于生命的付出,他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便上前。

“乌伽,族女大人的好意,你就接受了吧。”

乌伽什摇头,没有多么用力,但是毫不犹豫。

“阿爹,我说过了,我不想忘记阿姐。”

“族女大人,族长大人已经把情蛊的解药给我了,是我不想解蛊,解药我扔了,紫核我也不吃。”

“你们都叫我解蛊,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这个蛊很苦。”

“你们都要我忘了阿姐,我觉得忘了阿姐才是世间最痛苦的事。”

“我又不会害姐夫,我也不会缠阿姐,我只是不想忘了她,每天睡下去都能和阿姐在梦里相会,我觉得很满足,我就这一点偷来的快乐,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成全我?”

乌伽什这样反问。

他小小的眼里含着泪,被泪光浸润的双眼澄净如同最初。

只是,少了些明媚的快乐,多了丝黯淡的忧郁,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啊,原来这样,我……我明白了。”

阿伊塔听了乌伽什的话,眼中再不见半点光芒,她闭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这个,给你。”

阿伊塔拿出她的引蛇哨。

“照顾好,小丙……”

乌伽什才接过,阿伊塔双手握着短刀刀柄,用力拔出又狠狠刺下。

“啊——族女!”

阿伊塔下手真狠,陶新月刺她腹部一刀并不致命,但她自己补自己心口一刀,又准又狠,一刀毙命。

从心口喷出的热血溅了乌伽什一脸一身,乌伽什大喊一声啊,呆半天。

然后,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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