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昏暗的天色似乎更阴沉了,阴风骤大,裹挟的不但有邪气、阴寒,还有令人作呕的腥气。
乌伽什脸色剧变,“这是、是……”
众人声讨陶氏时他默不作声,虽然眼前站了害死他阿娘的百里云帆,但他只管低着头;
直到忽然出现未知变故,他才惊呼,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成雪融。
成雪融一边关注着底下的声讨大会,一边心不在焉把手上的血抹到丹木树干上,忽然巨变,她也吓了一跳。
一种类似于猛兽喘息的粗重嘶吼声一声接一声,祭台下树林剧烈晃动,明明只有六级阵风,那树林却晃出了十二级台风的效果。
祭台外围八个虿井里的红蔓蛇也忽然躁动,又跳又叫、摞起来高昂着头,像是想要出井作乱,原本的乖巧劲儿全不见了,比方才被热气炙烤那会儿还要恐怖。
幸得井壁高啊。
乔佚问乌伽什:“十五,怎么回事?”
乌伽什双眼惊恐看着丹木,“是阿姐、阿姐在催生丹木……”
乔佚想起成雪融手上正流血的事,猜到了,忙问:“只她一个人的血够吗?”
“不够。所以,族长大人说过的,要快!”
乌伽什看向他另一个“阿姐”,“快啊,你不是也要丹木果吗?用你的血快去啊!”
陶新月犹豫了,既然成雪融一个人的血也能激得阵法大变,说不定仅凭她一人也能催生出丹木果。
那她母女再过去,岂不上当?
会不会有危险?
乌伽什一直催促,“走啊,公主!殿下!你跟我上去啊……”
百里云帆冷嗤,呵呵这称呼!
虽说她顶着成雪融的脸,但真正成雪融在哪,不是都知道了吗?
乌伽什又叫乔桓、乔佚,“姐夫,姐夫爹爹,你们快去阿姐那,这儿危险!”
他这没头没尾一句话说完,又一声嘶吼响起。
一个巨大的红色三角形蛇头从树林里扬起,张着血盆大口、甩着分叉的信子。
“啊——”百里云帆一声尖叫。
“是红蔓蛇?”陶新月不可置信。
是红蔓蛇,可她饲养的红蔓蛇,最大的也大不过小指,而眼前这一条,比水桶还粗。
这已经不能叫红蔓蛇了,这得叫红蔓巨蛇!
她拽着女儿掉头就跑,“快,上丹木高台!”
小祭司叫乔氏父子去的地方,肯定安全。
乔佚跑之前原想再拉乌伽什一把,却发现乌伽什叼着五毒将哨直面着巨蛇;
还有其他七位祭司,按照八卦八方位,一人对应着一个虿井,都叼着哨子站好了。
力其什大喊:“白公子,快些催生丹木果,我们也不知道能顶多久!”
“好。”
乔佚喊一声“爹快走!”半挟着乔桓就往高台飞奔。
陶氏一行人七人早撒开蹄子跑了,乔佚一看,高台上就成雪融一个人在那,这一下子去一帮反派,反而劫持了成雪融怎么办。
于是说一声“爹你快来我先去救阿傩!”又放下乔桓,施展轻功往高台飞去。
陶氏、戴氏确实存了劫持成雪融保命的心思。
但成雪融也不是吃素的。
见一帮坏人赶来,首先亮出一双腕弩,啪啪两声,一声向着陶新月去,一声向着戴充去。
陶新月乃武学外行,弩箭袭来,下意识就顿步,她身侧三个习武的婢女抢上前将弩箭打了下去。
戴充有些身手,轻轻一闪,闪了过去,脚下步伐分毫不乱,向着成雪融而去。
成雪融暗道一声不好,双管齐下,弩箭一根接一根从她袖口射出,射向戴充。
十数支弩箭接二连三地来,戴充不得不缓了速度。
可惜成雪融的弩箭并不是取之不尽,就在戴充跃上高台那一刻,成雪融的箭囊空了。
高台之下,乔佚才正好赶上陶氏母女,陶新月当即下令三婢女:“拦住白常明!”
这三婢女,正是采薇、采蘋、丹凤。
说起来,她三人也是苦命,被陶新月用毒控制着,只得听从。
但阻拦白常明这事,摆明就是送死。
因此,三人虽持剑拦截,但也没有出尽全力,不过做做样子,免得惹怒陶新月,叫自己毒发受苦而已。
于是,乔佚一出手就打退了三婢女,再一出手,手呈鹰爪控住了百里云帆的咽喉。
“叫戴充住手!”
“戴充!住手!”陶新月大惊失色,朝着高台大喝。
“哼哼,你母女二人都是蛇蝎,明明自己就要神药,还对我说只要我护着你们上来了结了和仡濮族的恩怨,就把神药给我儿续筋接脉!你们诓我在前,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听你的话?”
戴充怒气冲冲说完这话,鹰爪手也袭向成雪融。
成雪融背靠丹木树干,见一只手抓来,立刻矮身绕到丹木之后。
戴充一抓、抓了个空,撤手、再抓,却感觉手心一阵刺痛。
成雪融笑眯眯站在丹木后,手里拿着一根带血的弩箭,“呐,我有那么笨吗?明知道你是来杀我的,我还不知道留个趁手的抵挡一下?”
“狡诈!你以为就凭你一支小小的箭,能怎么样?”
戴充咬牙怒骂,索性出剑,打算先伤了成雪融免得她上蹿下跳;
成雪融却忽地一喜,指着他身后大叫:“快,杀了戴启展给我报仇!”
戴充心一紧。
儿子瘸了腿,跑得比陶新月还慢,戴充原也不愿撇下儿子先行,可不先行、不劫持成雪融,怎么脱身?
乔佚又在后边追着,他连携着儿子一起走的念头都不敢有,只怕慢上那么一丝丝,就叫乔佚给赶上了。
他也是放手一搏了,只要劫持了成雪融,儿子就算落在乔佚手里也换得回来,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命让儿子下山去。
其实他只要想想就能明白,这只是成雪融的保命之计,可他人虽坏,为人父的一颗拳拳之心却极是真挚,于是才叫成雪融给乱了心神,即时回头。
回头所望,乃是他儿好端端地跑在众人最后边。
“妖女诈我?”
戴充一脸狰狞看着成雪融,成雪融心想,哎呀我死定了。
然而眼角余光却捕捉到某一帧画面,她真真被惊得瞪大了眼。
“哼哼,妖女又想骗我?”
戴充递剑就刺,忽然天外飞来一物,重重砸在他头上,伴着着尖锐的啊一声,将他砸倒在地。
“哇,无双,你这一手大砸活人真是太牛逼了!”
是乔佚紧急之下,直接扔出百里云帆,砸倒了戴充。
陶新月大叫,“白常明!你竟敢……”
乔佚才不管她,转头奔着戴启展就去。
成雪融想趁着戴充发晕,抢了他的剑、断了他武器装备。
然而戴充头晕目眩中竟还死死握着剑柄,她高高举起弩箭决定断了他手筋时,他回神了,手一抖剑起。
明晃晃的剑刃终于横到了成雪融颌下。
这时的戴充还保持着躺地的姿势,因此没有看到下边的情况,只管大叫:“乔桓、乔佚,放我父子下山,否则我杀了她!”
“放了她,否则我杀你儿子。”高台下乔佚冷冷应道。
“爹,爹……”被乔佚劫持着的戴启展哭得一脸泪。
“展儿……”
戴充气得直拍大腿,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是比乔佚快一秒劫持到成雪融也好啊。
他劫持着成雪融站起,“我儿子又不是非要那红的黄的什么果核不可,放开我儿、让我儿走,老夫这条命赔给你们!”
乔佚只管掐着戴启展咽喉一步步走来。
乔桓在后头喊:“姓戴的你别做梦了!你要敢伤了阿傩,老夫让你死得更惨!”
成雪融嘿嘿笑了两声,“戴堂主,你为你儿子的一片心很让人感动,但你的智商也很让人动容。你要无双放了你儿子走,那你说你儿子该从哪走呢?”
上下山的路就两条,一是像他们这样走密洞,二是像当年刘老汉那样离岛、涉水。
可密洞不好闯,且刚才他亲眼见着周莫被揣下去了,有周莫在那守着,凭他儿子一人,下不去。
那离岛、涉水这法子就更不用想了。
且不说外头水势如何、凶不凶险,就说离岛……
底下有一条巨大的蛇、还有数不清小小的蛇,别说过去,靠近点只怕都得留下小命。
“你看看那边,额,就是被十五他们放倒的那几个黑衣人,他们什么下场?”
戴充只一瞄,都不敢再看、不敢再想。
红蔓巨蛇在八位祭司、八个五毒将哨的合力催眠下,嘶吼的音量小了、嘶吼的频率低了,但确确实实还在嘶吼,每一下嘶吼都伴有动作。
经由这些动作,巨蛇已经游上了祭台,在八个虿井间巡了一圈,壮实有力的蛇尾从虿井里挑出了数不清的红蔓蛇。
那些红蔓蛇也不知道饿了多久了,在五毒将哨的催眠下虽然晕晕乎乎、行动缓慢,但还知道那些黑衣人能吃,奔着那儿去!
红蔓蛇又细又长,便专门挑着黑衣人的嘴巴、鼻孔、耳朵钻,钻满了再进不去的,就去钻他们的袖口和领口,直把好好的衣裳钻得像是鼓了风一样。
更惨的是,方才八位祭司并没对他们下杀手,他们只是晕了不是死了,被红蔓蛇一爬、一咬,醒了过来,在地上翻滚、嚎叫,历尽一生中最大的恐惧、人世间最大的痛苦后,才终于断气、解脱。
“看到了吗?”成雪融忍着恶心问。
“你提出来的条件根本毫无意义,放了你儿子,只他一个人,向前是死、退后是死、上来也是死、下去也是死,还不如叫无双一剑杀了他,给他个痛快。”
“不过,看在你已经劫持了我的份上,我给你一个便利,你把我放了、我让无双把你儿子放了,然后你们跟陶新月合作。”
“陶新月手上有我们要的遗迹,我还得要百里云帆跟我一起催生丹木果救命。她们有用处,我们投鼠忌器,你们就有活命的机会,对不对?”
戴充凝眸听着,有些动容。
乔佚劫持着戴启展已经来到高台之下。
陶新月随后赶到,喊一声“阿允”,伸手要拉躺在地上已经头破血流的百里云帆;
劫持着别人的乔佚和被别人劫持着的成雪融同时反应。
成雪融手握弩箭指着百里云帆头顶,乔佚一手掐着戴启展咽喉、一手递剑指着百里云帆心口。
“戴堂主孤注一掷、老妖怪破釜沉舟,本姑娘又何尝不是背水一战、别无选择呢?狭路相逢勇者胜,本姑娘不怕死的勇气,只怕你们还望尘莫及。”
百里云帆也不敢动,虚弱地喊了声娘。
她娘哼了一声,对成雪融说:“少在这背成语!”
“行,那我就说点简单易懂的,额……免得这小妖怪听不懂。”
都被剑搁在脖子上了,成雪融还记着要拐弯抹角踩情敌,百里云帆被她气得倒吸气。
“陶新月你看啊,咱这样你指着我、我指着你的,关系太乱了,不如简单点,都散了。那些大蛇小蛇交给十五他们,你我就以这丹木树干为界,你一边、我一边,等丹木果出来后咱再拼命,如何?”
陶新月冷笑。
“好一个聪慧的公主殿下,命悬一线还巧舌如簧,被人劫持着还有胆量跟人谈条件,老身好生佩服。”
“过奖过奖,把你折服成这样我也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