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伽什归心似箭,恨不得日夜赶路不停歇,眼一眨就能到达竹桐山。
成雪融作为求医者,反倒不急了。
还有乔佚,明明为了上山求医一事连“命”都不要了,结果真踏上求医的路,他倒提出了昼行夜伏。
乌伽什脸都皱了,成雪融却热烈附和了乔佚的提议。
其实乔佚的顾虑很简单,他就是想找机会给成雪融输送阴寒内力,压制红蔓蛇毒。
而成雪融则是顾虑着乔佚的“伤”还没好透。
为此,她还主动找了乌伽什。
“十五,你能不能给无双把把脉?他之前在昭阳府受了伤,一直没好呢。”
“哦。”
当时乔佚正从客栈马厩里牵了马车出来准备出发,就见乌伽什当先向他走来,对他说:“小侯爷,我给你把把脉。”
乔佚没伸手,第一眼看向成雪融;
成雪融立刻答了,“你脸色不好,每天早上醒来都像睡不够一样,尤其是你脸上被揍的好了以后,眼睛下面那一圈黑的更明显。”
她闭着眼摇头,似乎有点不忍直视了,“太丑。”
他丑?
以前不还说他好看来着?
是不是见了那条人模狗样的老狗后,有见识、有比较了?
成雪融怎么也想不到,某人吃醋吃上瘾了,她一句激将的话之后,某人还将她腹诽了好一阵。
乔佚以冷冰冰的眼神拒绝了乌伽什的好意。
当然,他的拒绝并不那么肤浅,仅仅是因为吃醋。
主要是,逆行经脉以致内伤这事儿,不能让成雪融知道。
但他想了想,还是停下来,解释了一句,“这是内伤,我自己运功就好。”
没说为什么会内伤,但走了一趟昭阳府之后就一身的外伤,成雪融自然而然地将他的内伤也怪到了周莫头上。
不得不说,某人那一手告黑状的手段,真不是一般的高。
“外伤容易好,这内伤就麻烦了。”
成雪融嘀咕着,果真把罪都归到了周莫头上。
“啊,周……不是,是那条老狗!那条老狗也太可恶了!我诅咒那条狗他每回上茅房都忘记带手纸!”
乌伽什不知道周莫已经让乔佚给说成了狗,兀自捏着下巴在想,狗上茅房的时候要带手纸吗?
啊不,真正的问题是,狗也要上茅房吗?
这个超越物种的深奥问题乌伽什没来得及想清楚,就听成雪融在喊,“喂十五,快上车来,要出发啦。”
于是,一行三人再次踏上前往竹桐山的路途。
.
五天后,他们来到了望高县。
“歇一晚上,明天再走。”乔佚道。
“不。”成雪融掀开车帘,看着沐浴在夕照之下的安静小城,神色凝重。
“今天歇一天,后天再走。”
“都到这儿了,别歇了,阿姐。”乌伽什近乡情更急,“天还没黑呢,现在回去也不晚。”
这不是晚不晚的问题。
成雪融很坚持,“歇一天。”
乔佚深深看了她一眼,拦了个行人打听,“敢问这位兄台,可知北岩胡同怎么走?”
“北岩胡同?”车厢里乌伽什挠头问成雪融,“阿姐,你有没有觉得北岩胡同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成雪融笑笑,没答。
北岩胡同,辛园。
说起来,也是她父皇、母妃的家。
终究还是无双懂她,知道她想了解一些她父皇、母妃的事,想找找她母妃的踪迹。
紧接着,成雪融就想起不对了。
“十五,不是叫你送刘老汉的骨灰来西南吗?”
刘老汉当时只提了一个北岩胡同,并没确切说他家在哪,若要追根溯源,必得从北岩胡同入手。
可为什么他只会觉得北岩胡同这名字熟悉,而想不起这名字和刘老汉的关系呢?
“你不是没送吧?”
“我送了。”乌伽什低下头,有点羞赧,“不过我忘了送到望高县来,直接跑回寨子里去了……”
“……”成雪融有点无语。
然后很快地想起,那时候刚好是她自告奋勇留在了沛宁府当俘虏。
因此乌伽什方寸大乱也是正常。
释然了。
她笑问:“那后来呢?刘老汉的骨灰……是不是族长大人叫你交给族女?”
乌伽什一脸的又惊又讶,“啊,是啊,阿姐你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既然能从族长大人对她的不同之上猜测族长大人知道自己是她的孙女,那么,她当然也就相信族长大人知道现在的那位族女大人其实是刘老汉的孙女。
族长大人不会叫族女认祖归宗,但嫡亲祖父的骨灰摆在眼前,族长大人也不至于冷心冷情到叫族女不管不问。
“对了,那个族女,她叫什么名字?”
每次说起都是族女、族女的,偶尔还加个哑巴,怪不好意思的,先问一下名字,也好称呼。
乌伽什却只是对她笑笑,没答。
“怎么,族长大人的名字你不知道,连这从小玩到大的族女叫什么名字,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我们每一任祭司都能知道对应那一任族女,也就是以后的族长的名字,但是我们有族规,我们是不能把知道的那个塔氏名字说给别人听的。”
呵呵,这保密工作做的,够可以啊。
不过,听起来倒和曾经她母妃跟他父皇说的差不多,殊途同归。
“所以,你之所以会不知道族长大人的名字,就是因为你不是族长大人对应那一任的祭司?”
“嗯。”
“但是你爹知道?”
“嗯。”
“而你知道的是现在那位族女的名字,只不过不管是谁问,你都不会告诉他?”
“嗯。”
那她母妃呢?
她母妃的名字,谁知道?
对应她母妃的那一任祭司,在哪里?
成雪融托腮,毫无头绪望着车厢外。
难道,除了上竹桐山问族长大人外,她就没办法找到她母妃了吗?
可族长大人既然帮她母妃瞒了这么多年,连她父皇死了、她也快要死了,族长大人捎来的话里都没提到她母妃半个字,可见想从族长大人嘴里撬出有关她母妃的事,难比登天。
成雪融叹气。
忽听车驾处乔佚喊:“北岩胡同到了。”
“到了?”成雪融虽然一直望着车窗外,但窗外是什么景色其实一点都没入心,直到听到乔佚喊了,这才凝神去看。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跟她在昭阳府、元荈府看到的胡同都差不多,就是一条长长的、深深的巷子,不是很宽,起码他们的马车驾不进去。
“只能走着进去。”乔佚掀开车帘,示意成雪融、乌伽什下车,“先找到辛园看看,再找个落脚的地方。”
“不如,今晚咱就住在辛园里吧?”
想起上次在西北,乔佚带她去白水塘村,在他爹娘的家里住过一晚上,成雪融就提出了这个建议。
乔佚淡淡嗯了一声。
这时候的乌伽什也终于想起来了,一惊一乍喊:“啊,辛园!我想起来了,北岩胡同这里有一座辛园,是刘老汉的儿媳妇春草以前帮工的地方。”
然后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得声音都低了,“我说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呢?我、我竟然没想起来。”
成雪融拍拍他,“走吧,去看看。”
辛园很好找,一座中规中矩的如意门,门上方一张红木牌匾,牌匾上方方正正描着“辛园”两字。
漆皮虽然掉落、破败,但字迹清晰可辨。
“这就是我父皇、母妃的家了。”
成雪融站在如意门下,仰头望着门上牌匾,如是说道。
乔佚还是淡淡嗯了一声。
乌伽什又一惊一乍,“啊?你父皇、不就是你爹?你母妃也就是、你娘?这里是你爹和你娘的、的家?”
怎么会?
这里明明是一位辛姓贵夫人的家。
“我母妃,封号为辛,传言是取自她的姓。”
“所以,刘老汉说的那个春草伺候过的辛姓贵夫人,是、是你娘?”
“嗯。”
成雪融伸手推门,但门应该从里被上了闩,这一推,门纹丝不动。
她看看两人来高的围墙,问乔佚:“你的伤不要紧吧,能翻得过去吗?”
乔佚淡淡扫了她一眼,然后纵身一跳,站在了围墙上。
乌伽什鼓掌大喊:“啊,小侯爷好厉害。”
成雪融即刻拉了乌伽什一把,“十五你傻啊,我们这是做贼呢,你想把人都引来是不是?”
当然,这话提醒得太晚了,胡同里有几户人家打开门来,警惕地看着他们。
成雪融抱歉地对他们笑笑,正要开口解释些什么,这些人又把门关上了。
没有呵斥,没有阻拦,也没人说要报官,看起来他们纯粹就是好奇了一下下。
很奇怪。
但再奇怪,成雪融也不觉得意外。
从一开始,跟族长大人有关系的、跟她母妃有关系的,所有一切都透着神秘。
成雪融转过头来说教,“十五,你忘了吗,镇北侯已经‘死’了,你以后不能再叫无双小侯爷了。”
“那要叫什么?”乌伽什虚心请教,想起乔佚以前说过的,便问:“是不是要叫‘神仙姐夫’?”
“啊?”
成雪融刚被雷得一愣,就听身边响起唰一声,是乔佚从辛园围墙上跳下来了。
“门没闩。院子里有五毒将。”
成雪融脸色微变,已经把乌伽什说的什么诡异称呼都给忘了。
五毒将是见惯了的,驭使五毒将的功夫乌伽什也会,她没有大惊小怪。
令她奇怪的,是门。
“门外没锁,门内没闩,但我推不开门啊。要不,十五你用你百宝袋里的东西试试这门。”
“嗯。”
乌伽什走过去,从百宝袋里抓了一把往门上一扔,门没动静;又抓了一把,再扔,门还是没动静。
重复着试了好几次,那破门板还是那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行。不管什么蛊虫,到了这门上都不起作用。”
没想到会吃闭门羹,但这会儿真吃了也没觉得太意外。
她母妃是谁?
姓塔的呀,乌伽什哪里斗得过。
“只能翻围墙进去了,五毒将而已,十五应该可以。”
成雪融看着乔佚,担心的只有一点,“就是得靠你了,你的伤不碍事吧?”
“不碍事。”乔佚“左拥右抱”拉着成雪融、乌伽什就跳了上去。
乌伽什“啊、啊、啊”晃了几下才终于站稳,成雪融已经手搭凉棚在那打量着脚下的院子。
“五毒将在哪啊?没见到啊。”
院子里干干净净,连根野草都没有。
“下去就有了。十五,准备好哨子。”
然后,又拉着两人跳下。
果真如乔佚所说,脚一落地,就有无数毒物从四面八方袭来;
纵然有乌伽什吹着五毒将哨,那些毒物仍是围在他们脚边打转,并没有离去。
成雪融和乔佚交换了一个“辛园果然不容易简单”的眼神,都不敢出声打扰乌伽什吹奏哨子。
五毒将哨的哨声不是人耳所能听到的,四下静谧一片,传入耳中的只有各种毒物在脚边跳跃、游行时发出的诡异窸窣声。
成雪融胆子不小,也知道有乌伽什在可保无虞,但看着一地的蛇虫,还是打了个冷颤。
乔佚悄悄搂住她肩膀。
“我没事。”她低声说,顿了顿,还是问乌伽什,“它们不肯走吗?那要不我们走?”
她说的走,不是离开,而是移动。
她指着不远处的正屋大门,意思是叫乌伽什吹着哨子护送他们过去。
乌伽什叼着哨子不能说话,但看着成雪融的双眼骤然一亮,那意思可不要太明显。
盲目的个人崇拜啊,他肯定又在心里感叹着“阿姐你好厉害”。
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步,成、乔二人紧接着跟上。
各种毒物也跟着他们移动,始终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渐渐地靠近正屋了,借着日暮时分微暗的光线,成雪融看到正屋屋檐下干干净净,别说毒物了,连根草、连片叶子,甚至是一丝灰尘也没有。
“十五,坚持住。”成雪融仿佛看到了新大陆,既是惊讶,也是欢喜,指着屋檐下那一片净地大喊,“快,过去那儿就好了。”
待五毒物包围圈渐渐地切上那一片净地,成雪融一跃跳了过去。
果真没有一只毒物敢跟过去。
只有几粒沙土沾在她鞋底被她带了过去,然而只在眨眼间,就又都不见了。
乌伽什一直注意着成雪融脚下,见到这一幕,双眼猛地睁大。
成雪融只顾着激动,乔佚脸色则有点阴沉。
这里的危险是无法预知的,谁也不知道屋檐下有什么,她竟就那么跳过去,太冒失。
乔佚长腿一迈,紧跟着跳到成雪融身边去。
“别急,任何行动之前,必得眼观四方、耳听八……”
最后一个面字,乔佚没能说出口。
他忽然浑身脱力,软软地往地上栽去。
“无双!”成雪融下意识伸手去扶他,反被他带得往台阶下栽去。
吹着五毒将哨的乌伽什还没从一个惊讶里缓过来,又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意外发生。
他小心脏都快跳停了!
这里的毒物太过强悍,一旦他暂停吹哨,众毒物必然奋起攻击,他不敢松口,好在成、乔二人就滚落在他脚边,刚好就在众毒物的包围圈内。
“无双,你怎么样?”
乔佚微微睁着眼,眼珠子还骨碌碌转着,并没有晕过去,看样子也没遭遇什么痛苦,只是浑身没有力气,也无法开口,软软地任由成雪融抱他在怀里。
但这也够成雪融急的了。
“十五!十五你快来看看,无双这是怎么了?药,你身上有没有带什么药?”
乌伽什蹲下来,握着乔佚的手号脉,神情由慌张、到迷惘、再到释然。
然后,他对着成雪融摇摇头。
成雪融都糊涂了。
无双这到底是有没有问题啊?
“我、没、事。”乔佚似乎慢慢地恢复了,一字一顿地说了一句,发音还有点含糊不清。
成雪融低头来看着乔佚。
乔佚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喉结上下移动,可见是在努力调节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又慢慢地抬起手,轻轻地拍了下成雪融。
“应该是毒。”
成雪融百毒不侵,所以她跳上去没事。
“并不致命,也无需解药,但我可能需要半柱香的时间才能带你们出去。”
确实,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乔佚说话都不含糊了,他确实正在恢复,速度还挺快。
成雪融放下心来,反倒不急着出去了,回头望着紧闭的正屋大门。
“我想进去看看。”
刚好她百毒不侵,刚好她不怕。
“十五,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去看看,很快出来。”
成雪融站起来,刚要转身就被乌伽什拽住。
乌伽什无言看着她,对她摇头,眼里有担忧。
“我没事的。别忘了,这里可是我父皇、母后的家。”
这不是谁的家的问题。
辛园里处处是危机,院子里隐匿着保卫的毒物,屋檐下布置有令人脱力的毒,最诡异的是那扇大门,无锁无闩还天生抗蛊。
乌伽什看不懂那门上的机要,心里很不安。
成雪融反倒有一种初生牛犊般的孤勇。
她留下一句“十五你看好无双”,甩开乌伽什的手就跳了过去。
她并没感觉什么异样。
伸手,小心翼翼地落在格扇门上。
四下安静,近乎死寂。
指间微微用力,她推了推门。
并不似围墙外的如意门那般牢固,纹饰繁复的格扇门晃了晃。
她收回手。
但格扇门还在晃着,并且忽然就晃得十分剧烈,发出刺耳的吱呀吱呀声响。
“阿姐!”
“雪儿,快回来!”
身后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成雪融心道一声,坏了。
乔佚喊她,没什么,可十五喊她,不代表不吹五毒将哨了吗?
这念头一闪而过,所用时间或许还不到一个眨眼间,然后她撤腿就要退。
可哪怕如此,仍是来不及。
四下风起,卷起灰尘阵阵,眼前的格扇门砰一声朝里打开了,一股阴风向她袭来。
她往后栽倒,再次和乔佚滚做一堆。
在乔佚怀里,她打了个冷颤。
她闭着眼,哆哆嗦嗦喊乌伽什,“十五,别……别忘了吹哨子……”
“哨子不用吹了,阿姐,你有没有事?”
成雪融慢慢地睁开眼来,发现天色似乎在眨眼间暗了许多,气温也下降了不少,再看看地上,什么蛇啊虫啊,全跑光了。
但她笑不出来。
刚才从屋里吹出来的那阵子巨风邪气得很,她到这会儿还觉得心悸。
乔佚正看着那扇门。
那门还开着,但里边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从门里吹出来的风虽然没刚才的大了,但一阵又一阵的,裹挟着入骨的寒意、瘆人的邪气。
门窗紧闭的屋子,如何能吹出这么多的阴风?
这些阴风一出,满地的毒物就都散了。
如何能不叫人忌惮?
乔佚默运玄功,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身体,希望能带着成雪融、乌伽什尽快离开这里。
乌伽什已经吓得脸都青了,结结巴巴说:“阿、阿姐,你感觉到了吗?风,不知道是东南西北什么风,都、都吹来了。”
感觉到了。
不是什么东南西北风,是阴风、邪风,一股从大开的格扇门内往外吹来,一股从那无锁无闩的如意门往里吹来,最终围着他们三人打转。
三人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乌伽什也开始打冷战了,“好冷……天忽然黑了,还有,这风……这风好冷……”
“我们快走!”
乔佚终于缓过来劲儿了,一左一右揪起两人,施展轻功就往围墙飞去。
那风始终追随着三人,直至三人跳上围墙,风骤停、天骤亮、压抑在各人心头的沉闷忽然消散。
乌伽什喘了口大气,趴在围墙上,心有余悸。
成雪融还望着脚下的院子,她清楚地见到,就在刚刚,在他们蹿上围墙那一刻,那扇朝里大开的格扇门也砰一声合上了。
若这一幕出现在荧屏上,成雪融会看得面无表情,鬼片一般都这么演的,毫无新意。
可轮到她亲身经历、亲眼目睹了,她终于惊得几乎掉出了眼珠子。
辛园也太、太太太、太诡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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