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百老头,屁股后面跟着一连串的下属和幕僚,一来就呈上酒坛子,一边拍开泥封往马林鼻尖下凑,一边点头哈腰将马林奉承。
“在下方介亭,郭少帅、马参将大名如雷贯耳,在下久仰。”
“在下日日向上天祈祷能得见郭少帅、马参将一眼,今日有幸,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马参将顶天立地、铁骨铮铮,不愧是我西南的守护神……”
好话听多了会麻木,好酒喝多了却会上瘾,马林能将好话当作是个屁,却没法将酒香当作是阵风。
他眼神都开始发飘了。
但碍于公主殿下在后边坐着、看着、监督着,马林不敢放肆,一边偷瞄着成雪融,一边喃喃强调:“我不要我不要!我不喝酒我不喝酒!我不能受贿我不能受贿!”
得了,都变身复读机了。
方介亭也是在风月场所打滚了半辈子的人,一看马林那言不由衷、痛心疾首的样子,立刻悟了。
笑着说:“马参将可是担心喝醉了夫人要责骂?不会的,小官呈上的这一坛子是青梅酒,酸酸甜甜醉不了人。马参将也不必现在就喝了,带着路上慢慢喝,小醉怡情,想必夫人更喜欢。”
无辜躺枪的成雪融脸色一沉,笑容没了。
马林却完成不懂,傻了,问:“夫人?什么夫人?我还没娶媳妇儿啊!”
方介亭一悟再悟,叹一声,“哦,原来是未过门啊。”
那就难怪了。
难怪这女子只是绾着半髻,不做已婚妇人的打扮,难怪马参将那么害怕,原来是生米还未煮成熟饭。
这要给了名分、归到后宅中,马参将的腰板不就挺起来了吗?
方介亭倚老卖老,以一种“年轻人啊老夫可是为你好”的表情看着马林,语重心长。
“马参将铮铮男儿、驰骋沙场,大不必做小伏低讨好女子……女子专属宅府后院,给个名分,她自然会安安分分地侍奉公婆、传宗接代……”
呵呵,原来是个典型的愚昧迂腐封建主义、大男子主义者,成雪融恶心得不行,直接冷哼了一声。
马林就更懵了。
他直接问:“方知府,你说点人话行不行?我听不懂啊!”
金银花护主心切,探头出来冷哼了一声,“方知府的意思是,马参将你不敢要他的酒,是因为马参将你的夫人不乐意。而马参将你的夫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家主子!”
“我的夫人?是主……主子?”
马林听得腿肚子都发软,恨不得立刻就给公主殿下跪了。
但公主殿下出发之前下了令了,她的身份不能泄露,人前人后都不能叫她小祖宗。
于是他只敢合十躬身,拜着成雪融说:“姑奶奶啊您别往心里去行吗?那方介亭乱说的,我可一句话没说啊,姑奶奶……”
方介亭看得愣愣。
又见马林转过身来,板着脸对着自己就开骂了。
“混账!胡说!辛姑奶奶是朝廷第一功臣,是上头指派下来最大的官儿,就连我家少帅,见了辛姑奶奶也要恭恭敬敬行个礼!你算老几?你屁事都不懂你就敢胡乱编排辛姑奶奶,我……马爷爷我要一刀劈了你!”
马林双眼瞪得浑圆,话一说完,果然锵一声,亮出兵刃就要砍。
方介亭吓得连连倒退。
“马林。”成雪融适时地喊了一声。
毕竟是朝廷四品命官,马林哪里真敢杀?
那拔刀的动作不过就是做做戏,听成雪融一开口,马林立刻收刀回鞘,立正应道:“末将在。”
“知府赠酒乃是好意,干嘛不收?收了吧。”
“是!”
管公主殿下说的是真是假,反正他听殿下的话,殿下说这酒能收,他就收。
他屁颠屁颠地上前去抱走了方介亭护在怀里的酒坛子,特别开心。
而方介亭,当着众多下属与围观百姓的面就这么被狠狠地打了脸,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了很开怀。
成雪融笑笑,缩回车厢。
“收了酒就走吧,依我看元荈府也没什么好的,快走吧。”
“是。”
马林坐回车驾的位子,驾马欲走。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声高喊。
“马参将——”
众人望向声来之处。
只见一匹快马如风驰电掣。
“马参将。”来人滚鞍下马,缁衣长袍一撩,对着马林单膝跪倒。
“造火药、守昭阳、抗周尧、护西南,郭少帅与马参将堪称我西南守护神,当受我等一拜。”
说着,他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以额触地,结结实实给马林磕了个头。
随着他这一磕头,守城的府兵、围观的百姓也都跪了下去。
场中还站着的就剩脸色犹如调色盘的方介亭以及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连串的下属和幕僚。
成雪融透过帘缝,眼睛发亮地看着跪着的这个蓄有两撇小胡子的男子。
他策马下马动作利落,落地后单膝跪地乃是军礼,振臂一呼就有无数军民呼应。
当过兵、有身手、还得民心。
成雪融不由得对此人多看了两眼。
马林也觉得这人很合眼缘,下地去把人扶了起来。
那人才道:“卑职黄智可,元荈府兵房经承。不知马参将驾临元荈,是为何事?”
“没事。路过而已,兄弟保重。”说完,驾一声,扬长而去。
方介亭的脸被打得啪啪响。
对着他堂堂知府,马林是开口就骂、拔刀要杀,对着那区区经承,反而纡尊降贵、称兄道弟。
这口气是真咽不下去。
可黄智可不知前情,自然就不明白方介亭,兀自向他行礼,“卑职见过知府大人,大人恕罪,卑职正在城外布防,来晚了。”
方介亭狠狠一拂袖,怒骂一声,滚。
何止是来晚,你根本就不该来!
不仅不该来,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当兵房经承!
你要不当兵房经承,城门守卫就不会这么严,路过的潜水大人物就不会被逼出水面!
本官也不至于送出去那么好一坛青梅酒,完了还让你们啪啪啪这么打脸!
.
正当成雪融歪在马车里惬意地喝着青梅酒向北赶路时,她身后的昭阳府迎来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劫难。
周莫亲领大军直逼昭阳府,称走丢了一个侍妾,怀疑是被昭阳府抓捕了,要求昭阳府交人。
哪有人?
昭阳府里谁也不会大变活人。
于是,周莫下令进城搜人。
昭阳府知府范希文早听过郭显仁分析,知道周莫向大成认罪的诚意含水分,猜测周莫向西南发难的可能性也存在,一见周莫这兵临城下的阵仗,就知道今儿昭阳府得受一番苦难了。
按律,昭阳府配置有府兵五百,但那就是看家护院用的,早在郭显仁接管昭阳府之前就已经牺牲得七七.八八了。
后来,郭显仁接管了昭阳府,军.火、士兵两手抓。
一方面成立火药作坊,秘密地、大批量制造火药,另一方面成立民兵队,带出了二万名上了得战场、投得了火药的民兵。
可周莫撤兵请罪、朝廷准公主和亲,郭显仁于是东去参战,已经带走了火药作坊、大半的火药、以及两千民兵。
民兵的补充与操练并不困难,难就难在,仅有二万民兵,至于守城利器火药,也不知藏在哪,只听说没那么多。
而城下乌泱泱一片,周莫麾下骑兵、步兵全体出动,一万五千名神骑兵、六万名精步兵,将昭阳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临打仗才去造火药吗?闭着城那也得造得出来呀!
范希文两股颤颤,民兵队军心大乱。
怎么办?
“先别怕。”范希文站在城头上,抖着声跟民兵队姓赵的领队商量。
“郭少帅离开之前说了,朝廷既然答应了送太长公主过来和亲,那在太长公主到来之前,周莫就不会再起战乱。”
因此,郭显仁才敢走得那么潇洒,兜一兜衣袖,带走了昭阳府大半的军.火和兵力。
“眼下我们最重要的是保全自身。”范希文抹去额上冷汗,“二万民兵、四万居民、六万流民,十二万性命要紧。”
“所以,我们开城。”范希文咽了口唾液,“将城中金银、珠宝、古董、字画等等一切值钱的东西献出去,请求周莫勿杀无辜。”
“至于火药……”范希文看了在场各人一圈,“反正我是不知道火药作坊在哪、火药仓库在哪,郭少帅藏得极好,想必就算是让周莫来搜他也搜不到。”
赵领队与其他几个小队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头都同意了范希文的提议。
“……姓余的造反、姓周的杀掠,我们像条狗一样被赶出了家门……”
“……遇到郭少帅,拿起弓箭、拿起火药,我们才算是做回了人……”
“……说什么搜侍妾,摆明了就是找火药,可火药万万不能让姓周的得到……”
“……范大人你不知道?……好,你不知道,就好……”
“……那昭阳府中十二万性命,还有我老赵家一对寡母孤女,就拜托范大人了……”
几人断断续续说完这么几句话,手中刀一横、一拉,血溅城墙。
他们都是知道火药作坊、火药仓库的人,怕落入周莫之手,扛不住严刑酷打泄露机密,因而选择自刎,以全大义。
众人嚎啕大哭,一地热血烫熨了他们内心深处对周尧铁骑的恐惧,激起对周尧国大军的愤恨,民情奋勇,都吵嚷着要与周尧狗决一死战。
“战?我们只有二万民兵,火药也一个不剩,拿什么打战?”
范希文一再地分析、安抚、劝诫,终于压下了民愤,再三交代“献出身外物,不要反抗,保命要紧”后,大开城门,迎周尧军入城。
周莫一脸冰霜,并不看什么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只问范希文:“阿傩辛在哪?”
阿傩辛?
郭少帅救回来的那个大成功臣,住在官府后衙的那个?
范希文执礼答道:“……辛姑娘已经离开……”
“胡说!”
昨日他还亲眼在这见到她的!
周莫一挥臂,手中长刀已割开了范希文颈部动脉,血如泉涌,范希文瞪大了双眼,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
周围响起一片惊惧的尖叫声。
周莫冷冷下令:“给本王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阿傩辛找出来!”
周沈慎应是,嘴角勾着冷笑。
在他看来,四哥是让美色给糊住脑袋了。
先是一头扎进武湖里死命地找,找不到了又抱着衣冠冢死命地醉,醉了几天醒过来,却是把自己从建元帝那儿叫了回来,然后对大成朝廷又是请罪又是请婚的,毫不犹豫就断了和建元帝的联盟。
数年呕心沥血,一朝付诸东流。
虽说大成有了火药,建元帝必败,但大成内忧外患,短时间内也腾不出手来应付周尧。
依他看,此时四哥就该坚守西南,争取时间研制火药,说不定还能和大成干上一仗。
再不济,不拘是粮食还是金银,狠狠地咬上大成一口再往国内退,也是可以。
但那么痛快地就给大成认了罪、服了软,让咱堂堂周尧的面子搁哪儿去?
四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可他周沈慎还有野心、还要大业。
见周莫随手抓了一个民兵来问:“带路,领本王去阿傩辛住处,本王饶你一命。”
周沈慎立刻上前向周莫保证,“四哥放心,小弟一定帮四哥把那个女人找出来!”
心里却想着,不过是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可恶女人,要什么紧?
找到了走一遍大刑出出气是好,可要让人跑了也不必急着去追,难得进了昭阳府,抓紧时间、掘地三尺先找出郭显仁遗留的火药,才是第一要务。
目送周莫去了官府后衙,周沈慎下令:“把民兵,还有衙门属官,从知府……哦,知府已经死了……那就知府下面的师爷和幕僚,以及各房经承、典吏,还有教授、医官什么的这个官那个官,全部!以及各人全体家属!都抓了关进牢里。”
“鞭刑、杖刑、水刑、烙刑,剥皮、抽筋、凌迟、烹煮,都随意!要见着合心意的美娇娘,叫弟兄们先尝尝也可以!只要记得——必须问出火药的情报!”
“行了就这样,都下去吧,没事别吵着殿下就行。”
于是,一场关于劫掠、jian杀、屠戮的劫难就这样在昭阳府里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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