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雪融是抱着诈成淮帝的目的来的,被成淮帝这么一反问,自然也不能说哪也没去过,只好发挥瞎编乱造的精神,开始胡诌了起来。
“望高县好多地方我都去啦,那里气候湿热,一年到头都不下雪的……”
“那里生产蘑菇,还有竹笋,而且口味偏辣,刚好合我胃口……”
“哦,我还遇到了一个姓刘的老头儿,是个聋哑人……”
“他的儿子叫噀玉,能说会道的,可精灵了……”
“什么?你遇到刘老汉一家了?”成淮帝忽然惊起,吓了成雪融一跳。
他激动地攫住了成雪融的手腕,一声声急切地追问道:“那融融,你见到刘老汉的儿媳妇了吗?就是噀玉的妻子,叫……叫春草!”
“春草,她在北岩胡同的辛园做丫鬟,伺候一位夫人的……融融,你见到那位夫人了吗?就是,住在辛园里的那位夫人?”
成雪融开始晕了。
“辛园?辛园里的……夫人?”
她脑子有点乱,她觉得她已经明白了,又觉得不可思议。
结巴了半天,她终于问出了口,“父皇,您说的辛园,就是母妃在望高县的家,是不是?您问我,有没有见到辛园里的夫人,那位夫人是……是谁?”
一问惊醒帝王,成淮帝幡然悔悟,眼里的亮光也黯了下去,再开口,声线中就带了冷寂,他说:“没什么,辛园应该已经荒了,那里不会有人,更不会有什么夫人。”
成雪融却越想越惊,越想越明。
心越跳越快,指尖依旧冰凉,双颊却激动地渐渐泛红,手发抖,腿发软。
虽然已经闭了眼,但仍止不住那温热的液体不停涌出。
“母妃她没有死!”
“母妃她离开了皇宫,离开了您,也抛弃了我!”
“难怪,难怪您总说母妃她狠心,原来啊……”
“母妃她……真的是好狠心啊……”成雪融仰天闭目,流着泪,如是说。
刘老汉的回忆是在十九年前,十九年前就是恭宝二十八年,正是辛贵妃怀着她的时候。
那时候成淮帝还只是亲王,所以刘老汉称辛贵妃为夫人,还说她后来上京寻夫去了,临走前给春草多结了三个月的工钱。
还有乔桓说的,恭宝二十八年,初秋,辛贵妃只身一人,夜闯亲王府。
时间吻合。
刘老汉说的,春草伺候过的那位夫人,是辛贵妃。
成淮帝问的,住在辛园里的那位夫人,也是辛贵妃。
只是,成淮帝一直不知道辛贵妃是仡濮族人。
否则,他听到竹桐山、仡濮族这两个名字时,不会毫无反应。
竭力遮掩的秘密被揭开,成淮帝震惊之余也很是恍惚,目光飘渺,落在空中某处。
成雪融想多问一些有关她母妃的事,又怕出卖了乔桓,便迂回问道:“我没有外祖父母,没有舅父姨母,母妃什么亲人都没有,一介孤女,却住得起园子、请得起丫鬟,父皇,您没怀疑过母妃的来历吗?”
成淮帝摇头答:“不是没有怀疑,也不是没有问,但你母妃她什么都不肯说……”
“她是人间奇女子,对待寻常女子的那一套,对她根本没用。我佯装恼怒,弃她远她,她比我还潇洒,转头就找了媒婆,说要招夫婿,我哪里还敢跟她怄气,留她都来不及……”
成淮帝深陷在回忆里,也不自称朕了,一口一个我,再一口一个她,断断续续地说道:“幕僚们都说她是细作,我不相信,但也不能冒险,回京的时候就不带她,她却寻了来,像是什么都知道了,直接就闯进我府里,告诉我她有了身孕……”
“我又惊又喜,但终究不是全然信她,她却连我这点心思都猜到了,主动请缨,说要帮我……她真的帮了我……帮了我大忙……”
“后来,我立她做了贵妃,我是真将她放在心里,可她却日渐忧郁……是她不懂后宫与前朝的关系,不理解我也身不由己……一次又一次,她说她累了,她说她想离开……”
“那个春天,生下你的那天,积了一冬天的雪化了,她和积雪一起离开了……留下册封贵妃的金册、金宝,留下你,还有一封诀别的血书……”
“吾女,雪融。吾今离去,如雪消融。”
吾今离去,如雪消融,上天入地,难寻踪迹。
原来,这才是她母妃给她起了“雪融”这个名字的意思,竟是这样决绝,要和她父皇此生不再相见!
而她父皇呢,将她住的宫殿命名为“凝雨殿”,凝雨即雪雪纷飞,她父皇就这样盼着她母妃归来!
“母妃她,真的好狠心……”成雪融喃喃念着。
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成淮帝处死所有服侍过她母妃的宫人,不为迁怒,是为灭口,他不许人提起她母妃,是为思念难耐,更是为骄傲逼人。
贵为天子,却遭妃嫔抛弃,成淮帝心高气傲,如何受得了?
她小心翼翼问:“父皇,您后来派人去找过母妃吗?”
果然,成淮帝一听脸色即变,从温情脉脉变成了怒火冲冲,沉声答道:“她要走,便让她走,找她做什么!”
“因为父皇您,一直没有忘记母妃啊。”
联想到陶氏母女、戴氏父子,成雪融便大着胆子猜测:“父皇,您是怎么知道致远道人的?又怎么会对他那么相信?是不是,他说了一些有关我母妃的话?”
成淮帝听了,眼又一眯,很明显,对于自己中套一事,成淮帝也倍感恼怒,顿了半晌,才说:“正是。是那个冒牌货,她从城外灵瑞寺送来书信,她说她在寺中遇到一位道长,那道长给她算命,说她父母俱在,只是不得团圆,她便专程写信来问是真是假。”
“朕当然答她是假,同时对那道士也很好奇,就派人去请他进宫。和他谈了一夜,他却不肯再说半点有关你母妃的话,只是颠来倒去,说了好些养生的法子……那一夜,我就梦见了你母妃。”
“多年来,朕偶尔也会梦到你母妃,但从没有一次,能像那一夜的那一梦,梦得那么真实,梦里她那么美,又那么狠心……”
“自那以后,我就夜夜梦到你母妃,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她泣血留书、决绝转身,随着积雪消融离朕而去的画面……”
通过假公主接近成淮帝,再利用辛贵妃取信成淮帝,陶新月走的这第一步棋就特别有战略意义。
之后,用毒控制成淮帝,再借口冲喜设计乔佚抗旨,然后决裂、赐毒酒,等着她这个百毒不侵的人去喝,最后再带着大班人马去将她捉jian在床。
一计接着一计,一环连着一环,不但成功地令成淮帝厌恶乔佚,更是直接地将她推进了死牢。
存心地,要让她死在最疼她的父亲和兄长手上。
果然,最毒陶氏心,最阴陶氏计。
这时候,成雪融已基本将陶新月的阴谋诡计摸了个通透,一边佩服她的无上心计,一边又对她恨得牙痒痒。
陶新月要回归仡濮寨,要夺回仡濮族大权,七拐八拐的竟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太可恶了。
可再转念想想,她毕竟是一国公主,陶新月动她,就是与朝廷为敌,树一个这么强大的敌人,陶新月还没那么蠢。
除非,她母妃在仡濮族中地位超然,值得陶新月那么冒险。
而她母妃的能力,能只身夜闯亲王府,能产后逃出帝王宫,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谋士、除大将、歼灭一营军马,确实也从侧面证明了,她必是仡濮族首脑人物。
那么,她是谁?
“我要去找母妃。父皇,您告诉我,母妃是谁?她叫什么名字?”成雪融问。
在成雪融看来,既然她母妃未死的秘密已经揭开,那么再想从成淮帝嘴里问出有关她母妃的往事,应该是顺其自然的事。
谁知道成淮帝却又一次迟疑了,神情挣扎,就是不肯说。
成雪融这才意识到,有关她母妃的事,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她试探着问:“母妃她姓辛,名叫桑塔,对不对?”
“融融你……你怎么会知道?”成淮帝大惊。
成雪融比他更惊。
辛桑塔这个名字,是她从百里云帆嘴里听到的,她虽然记着,却从没放在心上。
她一直以为那是百里云帆编出来的,取辛贵妃的辛字在前,再取塔氏家族的塔字在后,随便再想个什么字填在中间,不就成了一个既像华族又像仡濮族的名字了吗?
却原来,不是。
百里云帆没骗她,她母妃真的叫辛桑塔。
不是辛氏桑塔,是塔氏辛桑。
而仡濮族中姓塔的,只有族长塔氏一脉。
她,竟是仡濮族塔氏后人,仡濮族的皇室后裔!
“是高契说的?”成淮帝问,下一刻又否定了,“不会的,高契嘴巴够紧,他不会做这种糊涂事。”
高契就是高公公,伺候了成淮帝一辈子的公公。
“不是高契,那是谁?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成淮帝问,眼里漂着一层危险的光。
毫无疑问,谁知道,他就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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