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随着张献忠叛形愈显,谷城知县阮之钿写下绝命血书,让亲信火速送往襄阳,房县知县郝景春亦拼命向熊文灿请求援军。
一时间,湖广局势剑拔弩张,就在此时,左良玉再一次来到了襄阳。
“昆山,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熊文灿端坐在太师椅上,捧着手中的青花红彩花卉茶杯,轻轻地咂了一口香茶,随即抬起头望向手按刀柄,风风火火走进大堂的左良玉。
左良玉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熊文灿身旁,随手取下佩刀,往桌上重重一拍:“制府大人!都火烧眉毛了,您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品茶?”
熊文灿低头瞥了一眼左良玉拍在桌上的佩刀,转头吩咐丫鬟道:“还愣着干嘛?赶紧给昆山将军看茶!”
“茶就不必了!”左良玉一摆手,阻止了丫鬟,随即将身子往前一探,焦急地说道,“制府大人可知道,那张献忠正将大批军械运往房山,他想干什么?这不明摆着要造反么!”
“昆山啊,你多虑了!前些时日,李闯混入谷城,若敬轩真想反,又怎会大张旗鼓地城抓捕呢?”熊文灿笑着摆了摆手。
“哼,说不定是两贼分赃不均起了内讧,贼永远是贼!”左良玉恨恨地说道。
“既然同朝为官,又岂能因为人家出身流寇,就总抱有成见呢?俗话说得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瞒你说,运送军械这件事其实是老夫的安排,昆山你就不要再风声鹤唳啦!”熊文灿边说边将茶杯放回桌上,起身拍了拍左良玉的肩膀。
“制府大人,运送军械是您的安排?”左良玉一脸狐疑地望着熊文灿。
熊文灿背着手,在左良玉面前慢慢踱着步:“不错,老夫寻思着李闯绝非池中之物,受此挫折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为防其突袭襄阳,老夫这才让敬轩在房山中新建一座大营,多置军械,以为前哨。”
“果真如此?”听熊文灿说完,左良玉依旧将信将疑。
“昆山啊,你说老夫骗你作甚?”熊文灿轻捋着胡须,若无其事地说道。
“末将还是无法放心,这便带兵上房山瞧瞧,一旦张献忠稍露反迹,休怪本镇刀下无情!”左良玉撑着膝盖从太师椅上站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佩刀,转身就要走。
“昆山留步!”见左良玉要走,熊文灿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拦住。
“制府大人还有吩咐?”左良玉停下了脚步。
熊文灿满脸堆笑地拉着左良玉:“昆山啊,老夫知你忠君爱国,但现在已是中午了,此去房山路途遥远,你且在府中用过午膳,再走不迟。”
左良玉思忖片刻,想着熊文灿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好拂他的面子,况且自己不过是故作姿态,也不是真的想去房山,于是不再坚持,顺水推舟地点头答应了。
熊文灿将左良玉引至花厅坐定,吩咐摆上酒宴,又在一旁陪坐了片刻,便以公务繁忙为由,让两名幕僚继续陪着左良玉吃酒,随即独自一人从花厅中快步走出,喊来亲信赵之煊,对着他耳语一番,赵之煊听后连连点头,领命而去。
出了总理行辕,赵之煊飞马离开襄阳,乘船渡过襄江,走仙人渡浮桥沿着官道直奔谷城,一进城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张献忠公馆。
“站住,来者何人?”守在门口的两名扈卫见此人眼生,连忙走下台阶,将其拦住。
赵之煊跳下马,向着二人抱拳道:“在下奉制府大人之命,有急事面见敬轩将军,烦请小哥通禀一声。”
听说是熊文灿派来的人,扈卫不敢怠慢,留其中一人在门口看住赵之煊,另一人飞快地闪身进门,通报去了。
不一会儿,那名扈卫从里面出来,走到赵之煊面前拱手言道:“敬帅有请,随我来。”
在扈卫的引领下,赵之煊穿过前厅,径直来到大堂。
见到张献忠,赵之煊朝着他深深一揖道:“在下赵之煊,拜见敬轩将军。”
“不知制府大人今日有何见较?”张献忠坐在太师椅上捋着那略带棕黄色的长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赵之煊开门见山道:“今日左帅来到襄阳,状告将军偷往房山运送军械,不知可有此事?”
张献忠听其所言,脸色不禁一变,捋着长髯的手瞬间停在了半空中,站立在一旁的白文选见此情形,当即将右手死死按在佩刀之上,双眼盯住张献忠,只待他一声令下,就要拔刀斩杀赵之煊。
见张献忠神情不太自然,又看到旁边的白文选目露凶光,赵之煊顿时明白过来,左良玉所料不差,这张献忠是真的要反。
赵之煊心中惊恐,但在表面上依旧是一副淡定的神情,继续说道:“左帅声称将军图谋不轨,正欲领兵前来一探究竟。”
“你是说左良玉要来?”听到左良玉的名字,张献忠脸上和手臂上的伤口又不禁开始隐隐作疼起来。
“敬轩将军放心,制府大人自是信任您的,已将左帅暂时稳在府中,特命在下赶来提醒将军一声,请将军务必谨慎,莫让左帅揪住了把柄。”
运送军械之事,张献忠自以为做得隐蔽,不料部下行事不周,竟还是让左良玉给察觉了,不过这事从始至终熊文灿都毫不知情,今日却帮着自己圆谎,这让张献忠有些始料未及。
正在犹豫间,张献忠回头看到白文选刀已出鞘,连忙把眼一瞪,严厉地说道:“毓公!你这是做什么?贵客在此,还不快把刀收起来!”
白文选不敢违抗,于是将露出的半截刀身慢慢插回鞘中。
“制府大人怕是拖不了多少时间,在下曾在行辕见过左帅几次,若在这儿被他撞见反倒不好,还请将军速做准备,下在这便告辞了。”赵之煊硬着头皮把熊文灿的口信传达完毕,一把抹去额上的冷汗,朝着张献忠作了一揖,随即匆匆离去。
送走赵之煊,张献忠立刻让人喊来王秉真、徐以显和潘独鳌。
听张献忠讲完刚才的情况,王秉真一脸困惑道:“这熊总理啥时候倒成了咱们自己人?”
潘独鳌摇着折扇,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依我看熊文灿此举,实乃自保之策。”
“潘军师,此话怎讲?”张献忠好奇地询问道。
潘独鳌嘴角微微上扬,啪的一声收起折扇,并用扇身有节奏地拍打着自己的手心,不紧不慢地说道:“招抚敬帅乃是熊文灿最大的政治资本,若敬帅重新扯旗造反,他熊文灿必死无葬身之地,这便是咱们这位总理大人最大的死穴所在!”
“是了!”徐以显拊掌接过话茬,“熊文灿深知左良玉与敬帅不和,如今左良玉告咱们谋反,这制府大人心里虽也敞亮,但已是骑虎难下,只要咱们一天不起事,他就能多过一天舒坦日子,你说,这胳膊肘能不往外拐么?”
“老徐,听你一说,俺老张倒是可怜起这位制府大人了。”张献忠脸上狡黠的神情一闪而过。
“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应付左良玉吧!”王秉真提醒道。
经王秉真一说,张献忠拍着脑门连声说道:“对对对!要不是老王你提醒,差点忘了这码事!如今举事的准备尚未完成,这关键时刻千万别出了纰漏!”
潘独鳌环顾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依我看,咱们必须做两手准备,假若左良玉没有看出破绽,咱们依旧按原计划行事,倘若被他看出破绽,则必须果断举事!先以伏兵消灭左良玉,而后迅速夺取房县,形成掎角之势,再图襄阳。”
“秀才所言不赖,为保万咱们还需寻求一个人的帮助。”说到这里,徐以显忽然把话打住,卖了个关子。
见徐以显话说一半突然停住,张献忠冲着他一瞪眼:“老徐,都什么时候了,有屁赶紧放!”
徐以显见张献忠不买自己的账,赶忙说道:“敬帅,此人就是您的义父龙在田老将军,若是开战,咱们不求滇军能出兵相助,只需作壁上观,这赢面就又多了几成。”
张献忠听后连声称是,心想反正已被左良玉察觉,干脆下令定国不再遮掩,加紧往房山运送军械,另让张可旺前往樊城拜见龙在田,请求其在谷城举事之时网开一面。
龙在田念着往日的交情满口答应,并派遣副将许名臣,易服随张可旺来到谷城,向张献忠当面承诺,若谷城举事,滇军自会按兵不动。
当此时,在清晨的阳光下,位于刘家湾的龙骧营驻地,营帐密布,军旗猎猎,定国头戴铜盔,身穿金漆山纹甲,外罩一件红锦战袍,手执梅花枪,翻身跨上“二斗金”,带着十余名亲兵开始了每日例行的巡视。
守营将士看到定国前来,皆是肃立致敬。
巡视了一圈营寨,定国随即吩咐众亲兵回帐歇息,然后独自一人纵马出营,来到了附近村庄旁的一条小河边,只见河水在朝阳的照射下,泛起点点金波,有几名浣衣少女,正在河对岸一边聊天打趣,一边搓洗着衣服。
听到马蹄声,众少女纷纷抬起头,闻声看去,陡然望见马背上青年将军的俊朗面庞,皆是脸色微红,各自害羞地重新埋下头,边继续洗着衣服,边时不时地偷偷抬起头,瞄着定国看。
定国驻马停下,旋即纵身跳下马背,卸下马鞍,然后又从挂在马鞍上的牛皮袋中摸出一把短毛刷,为心爱的“二斗金”梳洗起那枣红色油光可鉴的毛发。
刚洗完马,却见亲兵队长王国仁飞马来到河边,大呼一声道:“老大!有敬帅派来的传令兵正在大营等候着您呢!”
定国冲着王国仁点了个头,随即快速将马鞍挂回了“二斗金”的马背上,飞身上马,与王国仁一道赶回了刘家湾大营。
刚一进中军帐,传令兵便迎了上来,抱拳禀报道:“定国将军,敬帅命你即刻组织人手,加紧往房山运送军械,此事关系重大,不可怠慢!”
在送走了传令兵后,定国立刻召集诸将,将龙骧营分作十队,每队一千人,又以每三队为一营,其中一队装车,一队押运,一队接收,各司其职。三营轮番作业,日夜不歇,通往房山的小径上一时车马络绎不绝。
再说左良玉,他早已认定张献忠要反,又岂会傻乎乎的去谷城自投罗网,在总理行辕吃完酒菜后,他又醉醺醺地在熊文灿面前一番慷慨陈词,然后便带着亲兵打道回府了。
毕竟对左良玉而言,自己已经劝谏过熊文灿好几次了,是他熊文灿不肯听,若张献忠果真造反,这监察不力的黑锅,当然也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暗流涌动之下,战事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