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员外家是外来户,乍一搬到陆家村,就被村民无形排斥在外。
虽然都姓陆,但陆姓何其多,又是家产丰厚的员外郎,所有村民都觉得他们定是高高在上的,看不起他们这些种田的,便都没去交好。
直到陆家大女儿陆谷谷在深山采菌子遇到妖邪,被陆冰城救下。
村里人看到那人毫不费力斩杀妖邪,手臂上拖着木板,木板上坐着吓破胆的陆谷谷。
见陆冰城为人谦逊有礼,一身灵力高强,公子哥一样风度翩翩,与村民谈话间也并无半分倨傲姿态,村民才开始接纳他们陆家。
但陆家家主不仅仅是员外郎那般简单。
陆家主原是扶光国右丞,老皇帝登基称帝后,陆丞相偶然听到坊间说他功高震主的传闻,深怕惹老皇帝忌惮,便将官印上交,主动退出朝堂。
陆丞相这手也是保命之举,不想老皇帝还是忌惮老臣,清理朝堂上的肱股之臣不说,还暗中派了暗卫刺杀,以绝后患。
加之那些个皇子也不老实,太子又插了一手,甚至看中陆冰城才干,想把人挖到自己这边,怎奈陆冰城的心不在官场,只想逍遥快活一世。
祁连珏左思右想,便策划了那场谋杀。
只是他未曾料到,自家父皇也会派暗卫来杀人。
祁连珏在暗处看到皇家暗卫时,心中顿生一计,袖手旁观之后,在只剩一个陆冰城时,才出手把他救走。
那时的陆冰城还没被救走,失血过多的他根本不知道,他那一息尚存的新婚妻子会挣扎着爬起来,拖着残破的身体满院子找他。
更不知道陆谷谷在看到趴在尸身上的自己时,便一根红绸吊死在他面前。
“我以为你死了,阿爹阿娘也死了,都死了,便不想活了。”
陆谷谷动作缓慢地将长发挽起,漆黑的发丝顺滑,却毫无光泽,她死了那么多年,不想面见外人,便用长发挡住视线。
她想,她快点死,郎君定在黄泉路上等她,不想让他等太久。
那场灭门惨案,灭的不止是陆冰城的陆家,还有陆谷谷的陆家。
大婚之日,双方亲眷无一幸免。
“我后来回去收尸,看到了。”陆冰城走到陆谷谷身后,帮她将头发挽好,就像从前一样。
陆谷谷手笨,不喜欢挽发,总是让他挽。
他那时便想,他要为这个开朗豁达的女子挽一辈子的发。
如今青丝拂过指间,陆冰城却觉喉中异常酸涩。
陆谷谷的身上都是刀口,拖着身子爬起来,所过之处留下长长的血痕,他顺着血迹走到昏迷过的地方,一眼看到房梁上吊着她的身体。
破布娃娃一样,血色嫁衣随风轻飘,那个阳光明媚的女子吊死在他面前,就那样孤零零地、凄惨地荡着。
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陆家的。
只记得最后一把火烧了陆宅,从此走上复仇之路!
朝堂风雨几十载,他怎么也想不到,老皇帝杀他满门竟是祁连珏撺掇的。
祁连珏生性阴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他毫无后顾之忧地为其效力。
借刀杀人,何其可笑!
大概是走了狗屎运,竟与老皇帝派来的暗卫遇上了,来了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终究是看走了眼,为敌效力几十年,叫他如何不恨!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陆谷谷站起身凝视陆冰城双眼:“我知你心中仇恨,但你实不该逼死黎太傅一家,以及镇国公一家。”
“我没有。”陆冰城情绪激动,“不是我,是祁连珏让他们死的。”
门外等候的朝颜和乔织梦身体一震,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不解。
“我反,是祁连珏铲除异己的计谋,他与老皇帝一样,忌惮老臣良将,便与我商议,将那些怀有反心的大臣官员一网打尽。”
“只是他没想到,我不是做戏,而是真的反了。”
陆冰城打开房门,神情严肃:“我要杀的是这种蛇鼠小人,自然不会与他们同行,黎太傅和镇国公不是我逼死的。”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死前都没见过我,只是听祁连珏哀声痛哭,说是我逼的,这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罢了。”
朝颜看着突然来开门的男子,在他坚毅的目光中赫然看到了真相。
“你的意思是,祁连珏自作自受,把自己玩死了?”
“你要这么说,确实是这样没错。”陆冰城直言道。
话音未落便被陆谷谷狠狠掐了把腰间软肉。
“把你的姿态收一收,有点礼数,这位不仅是夫人,还是我的恩人!”
陆冰城:“对不起!”
说着,乖乖将身子折成直角,态度格外认真,诚恳认错。
朝颜:“呃……大可不必。”
搞得她是什么身份贵重、蛮不讲理的大领导一样,好别扭啊……
“我想,”陆冰城直起身,继续道,“是我手下的叛徒,拿着我的印信去了黎府,祁连珏便直接将黎太傅杀了。”
岂止是杀了,还是车裂而死。
黎太傅为人端方,说话直率,估计训斥教导祁连珏的时候,都被其记恨在心,所以才会死得那般惨烈。
午门车裂,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无数学子围在午门痛哭流涕,将黎太傅与黎夫人的尸体拼凑起来下葬。
朝颜心中一痛,不忍再想下去,便问:“那镇国公呢?”
陆冰城冷声一笑:“镇国公恐怕到死也不知道,他护卫的王,就是要他命的人。”
“我身边的那些人,都是祁连珏的人,我的人埋伏在暗处,可怜镇国公自以为杀的都是叛军,其实都是祁连珏的人。”
“我亲眼见着,镇国公每杀一个,祁连珏那吐血心塞的表情,回想起来,真是爽啊!”
“但我可不是袖手旁观的人,我的人与镇国公一起,杀得祁连珏片甲不留,只是镇国公的死,我无法挽救,我们立场不同。”
陆冰城直视乔织梦:“我不奢求你的谅解,你阿爹护国,我却是要灭国的。”
他们立场不同,镇国公只知他逼宫,却不知那些帮忙的黑衣人是他的人。
后来祁连珏知道了,但晚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刽子手终有一日会沦为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