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二十一年,大都。
阳春三月,桃花正盛。南朝皇宫内,草长莺飞,惠风和畅,一派春日胜景,其繁华鼎盛,自不必细说。
后宫,崇华殿内,红色锦缎绕满梁,烘楼照壁,任由暖意与喜庆交织相映。有道是:珠花缠结寄相思,红线两头连理枝。
八岁的沐云瑶托着下巴坐在角落里,愣愣的看着一袭红嫁衣坐在铜镜前,被一干宫女嬷嬷簇拥着的一母同胞的长姐,康华公主沐云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下意识的喃喃出声,却不知不觉竟背出了前几日太师教的诗句,不过此时此刻倒是颇为应景。
大抵是受氛围感染,自小便被批总爱胡思乱想的沐云瑶又忍不住开始畅想自己大婚之日的景象了。
她希望自己能在二月初出嫁,那时冰雪将消未消,浅淡的粉色樱花点缀其间,花似雪雪如花,在凉而明媚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希望自己能得十里红妆之礼,所着红色嫁衣倾国倾城,而她所嫁之人温润如玉,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的迎接她来。
她甚至想到入洞房时他亲自掀开她的红盖头,与他共饮合卺酒,然后彼此相携立在殿下向父皇母后请安……
梳妆好的沐云嫣看着铜镜里倒映着的人像,竟是比殿外桃花还艳丽三分。翦水双瞳轻睐,目光里含着三分欣慰三分幸福三分紧张还带着一分惆怅。
她想起自己的妹妹沐云瑶还在一旁坐着,便唤了她几声,没得回应后转头一看竟发现她坐在角落里托着下巴,目光游离,却笑得痴傻。
沐云嫣无奈叹息一声,自己这妹妹动不动就愣神她也是知道的,只得吩咐身边一个宫女去把她叫过来。
“棣棠公主,棣棠公主?康华公主叫您过去呢。”
突然响起来话语打断了沐云瑶的幻想,她摇摇脑袋,似乎是在努力赶走刚才的思绪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这宫女也是个伶俐的,见状立马去搀扶她,她也顺势就起来搭着宫女的手慢慢向长姐那里走去。
见沐云瑶慢吞吞地走到身前,沐云嫣挥手示意身旁的宫女嬷嬷退下,待内殿里只剩姐妹二人时她方开口。
“瑶儿,我已经想好了,你既然一定要和我呆在一起直到洞房,便扮作我的陪嫁宫女罢,届时我让白露扮作你,只要小心谨慎些,便不会出差错。”
沐云瑶听了大喜,赶紧拱手作礼,然后拉住沐云嫣手臂,撒娇道:“我就知道皇姐有法子,瑶儿太欢喜了。”
“倒多亏于你素日里扭捏不爱见人了,无几人识得你,否则可少不了麻烦。即便如此,言行亦不可有疏漏,你可记住了么?”
“皇姐放心,瑶儿都记住了。”沐云瑶慎重地点头,她也知道此事若败露了那自己可少不得又得禁上半月的足了,说不定还得再把诗百篇给抄个几遍,那可就忒惨了些。要知道她曾经因为调皮把吏部尚书的宝贝儿子给弄哭了,硬是被罚抄了五遍《论语》,以至于每次想到都忍不住哆嗦。
沐云嫣听闻后轻微舒了口气,没有多说,便让沐云瑶去准备了。
待她离去后,殿内只留她一人时,她才放佛虚脱似的瘫坐在木塌上。淡然从容的微笑已然卸下,柳眉微蹙。
汝南王起兵造反的消息数月前她便知晓了。汝南王自立为帝,跟随响召之人不在少数。现如今其军队已然逼近皇城,声势浩大,大都城内人人自危,而她那只知道沉迷于犬马声色的父皇却还和没事人似的整日整夜和后宫妃嫔厮混,罢免早朝引得群臣不满,俨然生了二心。
自己此番出嫁原本是为了笼络大将军霍斐,以此安定军心。霍斐年少有为战功赫赫,的确是个好郎君,嫁给他倒也不算是坏事。只是朝中奢靡享乐之风盛行已久,各人又都心怀鬼胎,纵使有霍斐力挽狂澜,大势之下,南朝依旧岌岌可危。
倒不能说她杞人忧天,只是如今她的确看不到任何希望。也因此她才让沐云瑶扮作宫女,以防后日南朝覆灭她的皇族身份引来杀身之祸。
至于她自己会如何她倒是并未关心,不过一杯酒或是一尺白绫的事,她不在乎。
……
另一边,棠梨苑。
沐云瑶换上宫女所穿的天青色长衫并月白色百褶裙,梳着双平髻,衬着粉雕玉琢的小脸,着实清丽可爱。
“公主,公主,皇后娘娘身边的芍药来了,说是捎了些糖蒸酥酪,让您趁热用了呢。”
一个黄衣宫女低头怯怯道,因着刚才沐云瑶的吩咐,宫女并不敢抬头直视她。
“母后不愧是母后,可怜我嘴馋什么都被早早知晓了去。你且让她把食盒放下吧,过会儿我便去用。”
沐云瑶语气黏腻的吩咐着,便让宫女退下了。
她想了想,以沐浴为由屏退众人,然后从棠梨苑后门一处不引人注意的小径绕出,在被草丛掩映的严实的假山后发现了已经换好公主常服,等候已久的白露。
白露是进宫不久的宫女,年岁与沐云瑶相差无几,身量也相似,再略微遮掩一下相貌,寻常宫人只要不仔细看也的确是辨认不出的。
“白露,你可知该如何做?”沐云瑶轻声问。
“公主莫担心,康华公主已经吩咐奴婢了,奴婢只消装睡不见外人便可,不会被发觉的。”
白露垂首,恭敬回道。
“如此便好,我先去了,你亦要小心,别出了差错。”沐云瑶又叮嘱一番,方才离去。
一路上听得几个嘴碎的宫女都在讨论蕙妃把自己刚出生的儿子以病弱避劫为由送至甘泉寺抚养的事。
沐云瑶心里暗叹蕙妃凉薄,竟然舍得把刚出生的儿子送到寺庙那种地方。
终于绕小路溜回崇华殿,此时正值正午,春风拂面,暖意融融。崇华殿内更是熏香萦绕,温暖舒适。
“皇姐,你看瑶儿这身打扮何如?”沐云瑶脚尖立起,轻盈旋身,裙裾如水波般漾起涟漪。
“应惭西子。”沐云嫣含笑点头,“瑶儿生的越发是标致了,恐怕过个六七载我这南朝第一美人的名号便得让给你了。”
“嘻!果真是这样么?”沐云瑶听了很开心,蹦跳着向梳妆台跑去,然后对着铜镜挤眉弄眼。
沐云嫣看着她欢脱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可随即便被眉间深锁的愁意所掩。有时候,真希望她能永远这样无忧无虑下去,只可惜生不逢时罢了......
人道是:可怜繁华落尽,空留断井残垣;物是人非空悲切,古来流水何曾休?
……
日渐西沉,褪去灿烂的黯淡阳光透过木质窗棂洒落,氤氲在殿内,似是把那喜绸都镀上一层暖意,却又没来由的让人倍觉荒凉与寂寞。
不知不觉间,出宫的时辰到了。殿外侍候的太监嗓子尖细,一句“吉时到”硬是被拉长腔慢腾腾的喊出,音调又高得吓人,听得沐云瑶忍不住一哆嗦。她实在不明白这些太监为何说话都如此拿捏腔调,真是够教人难受的。
然而怔愣间,盛装的沐云嫣已然向殿外缓步走去,沐云瑶回过神来连忙快步走去好搀扶她。
按南朝礼治,嫁娶之日公主出宫前须在太和殿正门所对的白玉阶上拜别帝后,太后以及其生母妃嫔,而沐云嫣乃皇后所出,自然只需拜别太后和帝后。
时近黄昏,漫天霞云为衬,太和殿前喜乐连绵,缭绕九重宫阙,上穷碧落下尽黄泉,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司礼太监身着一袭赭红袍子,怀里抱着拂尘,神色庄重,声音洪亮。
“跪——”
“一叩首——”
“拜——”
“起——”
“跪——”
“二叩首——”
“再拜——”
……
随着司礼太监一声又一声的叫喊,沐云嫣及身后随嫁的宫女跪在冰凉的玉阶之上,一叩三拜,终是完成了这三叩九拜的大礼。
“易正乾坤,诗歌周召。鸣凤锵锵,卜其昌于五世;夭桃灼灼,歌好合于百年。
令辰吉日,一敬天地,二敬鬼神,以结秦晋之好,促与连理之亲。允称璧合珠联之妙,克臻琴谐瑟调之欢。
施衿结褵,燕燕于归。槐荫连枝,荷开并蒂。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圣旨既下,佳偶天成。
沐云嫣挥泪一一拜别太后和帝后,然后被一旁侍候的喜娘戴上红盖头,再由另一个喜娘搀扶引至舆轿坐下,身后则跟随着宫女侍卫各两队。此时喜乐又起,玉阶两旁宫人皆跪叩首,以此送别公主。
直通皇宫正门洪德门的宫道铺满琉璃地砖,正红的宫墙上砌着白玉瓦片,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沐云瑶走在宫女首列,手里提着琉璃宫灯,却神思游离。不知为何,她总感到不安,那高高的宫墙在落日下,带给她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天色渐晚,露水凝结。日头已然完全下去,整个天穹呈黛青色渐变之势。隐约有几点星子隐在厚云间隙,闪着苍白微弱的光。而月亮确是完全见不得的。
就在出嫁队伍离着洪德门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宫墙外忽然火光冲天,嘈杂声响此起彼伏。
舆轿内沐云嫣脸色蓦然苍白。
汝南王,要逼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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