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殿下出兵南境时,翠京城内也并不是井然无波的。
大半夜里,翠京城内靠近上善河一带火光摇曳,兵刃交接声、连绵不绝。当城里百姓在大半夜听到外面军队交战的,只好战战兢兢地在家里藏好,半点出去瞧瞧的心思也不敢有。
甚至有人难免会想到十年前那个夺嫡之夜,那个传闻中伏尸千里,血染上善河的夜晚。
那个晚上,带着成千上万士兵踏血沐火而来的鲜衣女子,解救完被无辜卷入动乱,莫名其妙当了人质的百姓后,第一反应就是朝他们翻白眼。
然后是怒骂,那时的长公主殿下一把利剑指着众人,大声喝道:“听着,麻溜给我滚回家去,以后再遇着这些儿,别出来晃悠给人添麻烦,赶紧躲好,人呢,还是不要自不量力,见着危险还凑热闹的,那叫找死!”
那时的女子就像一位肃杀的守护神,凭着那股热血,第二日便还了翠京数年来的安宁。
时隔多年,她给他们留下的不单只是安稳的生活,还有就是,信仰。
相较于百姓们大门紧闭的安静,坐在御书房的皇帝陛下就显得匆忙多了。
他既要坐镇皇宫,又要分心外面情况,就怕还有什么影藏的祸患倾巢而出。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余公公瞧着皇帝陛下在烛光下明暗交替的脸,绷得那叫一个紧。
晋元帝捂着眉心挥手,“赶紧请她进来吧。”最怕皇宫也有什么变数,意外伤着就无谓了。
他赶紧起身迎着皇后而去,牵着她坐在一旁,“安然,这大晚上,为何还不休息?”
皇后抓紧他的手,试图缓解他的紧张,“陛下,别担心,臣妾此番前来,正是有要事相告,刚刚镇军将军夫人借臣妾母亲的名义,递牌子进宫,说今日有不明人士找到她,挑拨离间,言长公主此番南下起了招王将军为驸马的心思,希望她可以劝说她父亲手下不参与京师护卫,否则他们回京后......”
皇帝陛下按下皇后略微颤抖的手,她便知道不必说下去了。
“安然,别怕,就像十年前那般,皇妹还在我们后方支持着,没人可以动摇!”
皇后搂紧晋元帝,眸光泛着水汽,“陛下说的不错,此次不仅有皇妹,还有我们的五个孩子。”
皇帝陛下轻轻一叹,直视怀中的女子,“安然,你先回宫休息吧,相信明天还是一切如常的,可别累着了。”
“呵呵,”皇后突然笑了出来,“陛下不必赶我,我都差点忘了,王夫人和她的两个孩子还在宫里等我呢。”
“哦,想不到王子兼的夫人如此聪敏,想来二人还是挺相配的。”皇帝陛下也调侃道。
一名妇人可以在这么危急的关头作出如此迅速的应对,实在难得。
“可不是,看来我们都得感谢那些个小贼了,若不是他们耍这些小伎俩,我还不明白王夫人对皇妹是如此推崇呢。”
接着,她便把自己与王夫人的之前聊天的内容告诉了晋元帝。
皇后也是今夜才清楚,皇妹到底是何等处事利落,不留一丝让人找茬的机会。
她因为好奇曾问过王子兼的夫人,为何不相信王子兼对皇妹仍心怀情谊。
王夫人便好笑地回答,因为长公主殿下看不上他。
其实在俩人被人发现同房的那日之后,长公主殿下便曾告知了她一切的来龙去脉,也代替昭王殿下道过歉意,那时她因为钟情王子兼,所以也没什么计较。
但是当听到两人曾险些有过姻缘后,内心也不是那么大度的,但长公主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直接点破,告诉她,她是绝对不会对王子兼产生任何想法的,她喜欢的不是那一型。
而且,还调侃过,万一将来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那肯定是脑袋秀逗了,公主殿下宁愿主动见她也不会去找王子兼。
也是自那日起,她对这位与自己仿佛处于两个世界的长公主殿下有了欣赏之意,从未有女子可以行事如此落落大方。
爱就是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错了就是错了,从不会去找借口来掩饰。
晋元帝听了这么一段,也是摇着头表示对皇妹的感叹,这世上,真的再无像皇妹这样的女子了,难怪昭王会选择主动出击,像皇妹那样张扬又被动的人,如王子兼曾经那样等待,或者如徐大学士那样用一生去惦记,终究还是无用的。
皇帝陛下亲自送了皇后出门,之后独自站在长廊对月思忖,所有的战争都是人心不足挑起的。
但愿,皇妹回来后,那些人还能度过几度春秋。
距离京城动荡,以及南境恢复太平,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在春夏交接之际,长公主殿下一行终于在百姓们的夹道欢迎中抵达了翠京,寂然和尚早就被烦他的遗扇在京郊便赶下马车了,免得京中又流传什么男宠的传闻。
她看着昭王殿下乖乖洗漱休息后,便马不停蹄带着一众崽子们赶回了皇宫。
承乾殿——
“皇妹,你可算回来了,寿王外家的那位指明要见你。”皇帝陛下好心地为正在蹲大牢的林东家传一下口信。
“好端端的,见我干嘛?我忙着呢。”遗扇侧躺在椅子上,一口瓜子壳吐到皇帝陛下手边的盘子上。
晋元帝连忙把盘子往她那边推去,免得自己不小心挂了彩。
“这为兄哪知道啊,也是刑部那班人传上来的,不会是你年轻时也招惹人家了吧?”
皇帝陛下锁紧眉头,深感怀疑,自家皇妹大小就爱搞事,还不知道祸害了什么人。
就他长得这么大众脸,本扇还能调戏他不成?某人丝毫没想起自己其实真的干过。
遗扇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没空理会皇兄的吐槽,真是好久没喝得如此畅快了。
“妹妹啊,你可不能小看自己的惹事,咳,吸引人的能力啊,就因为你小时候恐吓那位予时,现在人家就来给我们搞事了,还有,就是因为你在人家徐爱卿刚中状元时偷走人家的狗去跟别人斗狗,人现在还能让未娶吗?”
想想皇帝陛下就觉得心塞塞,为自家大学士留了一把眼泪,瞧,他侄子都进宫当画师了,就他还孤家寡人的,自己当上头的也是惭愧啊。
“瞧皇兄说的,我最后不是把狗还给他了么?怎么他不娶不是有同性对象了吗?可别什么是都忘我身上栽啊。”
“噗!”晋元帝瞬间一口茶喷了出来,“妹妹啊,不带这样的,人家为你守身如玉呢,你怎么还能污蔑人家啊!”
看见他看好戏的神情,遗扇一把瓜子放他面前,眯着眼缝儿说道:“皇兄啊,你可不能当个好皇帝就忘了当个好大哥啊,这样很容易被人半夜劫去烟花之地的。”
“得,皇兄不说了,但是牢里的那些,就交给你处理了,能少见血的就尽量,别吓坏了我安逸多年的臣民啊。”皇帝陛下立马举起双手投降。
长公主殿下朝他邪魅一笑:“皇兄啊,你跟你那和尚小舅子倒是挺志同道合嘛,要不我帮你弄进宫来?”
皇帝陛下瞧她那一脸阴森,赶紧打包一堆好东西,麻溜把她送出大门口,唉,真是悲催,竟然有一天还会因为自家皇后的亲弟被自家皇妹威胁了一回,要是被整进宫里和余洋作伴,安然和承恩侯老夫人估计都能泪淹承乾殿了。
刑部大牢——
遗扇在屋里躺了好几天,才有那个动力处理被无良皇兄拨过来的大麻烦。
她摇着亮粉桃花扇,一身浅橙色纱裙夺目逶迤,慢慢出现在独自关押林东家的牢房里。
狱卒连忙帮她送上桌椅点心,待她大佬般坐下,才静悄悄退下。
长公主殿下翘着二郎腿,边嗑瓜子边扫视坐在铺着稻草的床板上的林东家。
得,这位才是真正的泰山压顶也不变色的人,瞧这身大写着“囚”字的白色囚服,穿得是多么合适,简直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囚犯似的,还是个其貌不扬的。
“说吧,听说你想见本宫。”
林东家瞧着她不羁的动作挑挑眉:“一别数日,长公主还是这般粗俗。”
遗扇看着他,挤眉弄眼道:“怎么?本宫嗑瓜子碍着你呢?你长这么磕碜,本扇也没蒙你脸啊?还敢吐槽我!”
林东家瞬间按捺想刺杀某人的冲动,每次见面都吐槽人的容貌,能好好当个优雅女子么。
他咬牙切齿道:“长公主,我不过想说,替你留下了小礼物吧了,要杀要剐,如今便悉随尊便吧。”
除了对遗扇的憋气,他平静无波的面容仿佛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生死。
听了他的话,遗扇不禁笑出声来:“小样,怎么?你以为本宫会杀你吗?别太天真了老爷们,你说,你和你之前那些属下一样在花楼‘干活’如何啊?”
“......”那还是杀了我吧!
“开玩笑的,你说,咱们都是一样坑过爹的人,我怎么会忍心你被人压呢?”
“你...还查到些什么?”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林东家有些吃惊,还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呢。
“这个嘛,十年前寿王倒台你也有推一把?还是,寿王强占了表嫂,绿了他家表兄?还是其实寿王是你亲爹?说说你还想听到什么。”遗扇颇为幸灾乐祸地一一细数。
“呵,想不到你竟然什么都查到了,惊讶吧,原来我们留着相差无几的血液。”林东家倏然一笑,抬眼盯着她。
遗扇回视他一眼,眼里充满戏谑:“没什么好惊讶的,而且,抱歉,这也不是我查出来的,只是刚好路过湘南时,碰着一位‘好心’的老太太,说要是本宫送她去广南深山居住,就把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一一告诉我了呗。”
“哈哈哈!”林东家闻言,突然站起身来笑得癫狂,守着的狱卒赶紧过来瞧上一眼,确认长公主殿下无恙后才退下。
“可笑!可悲!我竟然就这样栽在了一个愚蠢的女人手上,就像我爹(被绿那位)和予时,哦,可能还有惊艳的昭王殿下。”他自嘲地摇头。
复又瞥了遗扇一眼,“不,就算没有她,我也会栽在你手中,十年前如此,今日有如此,怎么?难道向来冷血的盛华长公主大发善心,看在同出一脉的份上要饶我一命么?”
遗扇听着他哼哼唧唧的,完全没有破坏看人笑话的好心情,“嘛,也可以这般说吧,听说东朝大觉寺的老和尚刚赶跑了两个徒弟,我看你为人这么重权欲,又手段残忍什么的,出家当和尚给人念经超度最合适不过了。”
林东家:......
随即,她的眼睛愈发闪亮了,随手掏出扇子敲了敲桌沿,“真是个好主意,恰巧,他那个啰嗦的二徒弟近日在翠京,还嚷嚷说要收师弟,虽然你也有点太老了,要不就让他带你走一趟?”
那真是谢谢你全家了!林东家郁闷得把自己也是其中之一的事实忘了干净。
不过,也罢,岁月倥偬,半生峥嵘,韶华皆成空,只愿相忘于红尘樊笼。
最终,林东家还是没到东朝大觉寺去,全因寂然和尚说师傅还在闭关,便直接找了个寺庙帮他进行剃度仪式。
自黑发尽落,世间就再无林东家了,只有和尚无妄。
林东家出家不久,承安侯府老侯爷、杨府及其党羽等,都被一扫而出,贬为庶民,长公主殿下带着俩侄女又当了几回抄家公主,极为满足地填充了小私库。
其他众人听闻此消息都觉不可置信,特别是皇帝陛下,对着皇后皮了一下:皇妹又把招惹了她的人整一辈子单身狗了!么办?真是罪孽深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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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殿下的故事即将步入尾声,有些不舍,但也想让我家扇子以不同的身份,尽快和大家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