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往年的惯例,徐沐在觐见爨王之前,都会在昆川拜访一下平日交好的那些家族,故而到了驿站住下,他便带着家奴和侍卫们四处去走动,而正好给了萩娘等人随意探访的机会。
所谓的“人靠衣装”,实在是至理名言。
穿着宽袍高冠的寄奴,即便是拿着那通缉告示对着他比照,都未必能确认这是同一人,更何况他的穿着一看便知是非富即贵的士族,一般的小官吏哪敢上去问他,您是不是这告示上的人?
萩娘心里原本还有少许担忧,然而在昆川这大街上一晃悠,却是发现不管是街头巷尾,还是宫墙城门前,都没有张贴什么通缉告示,更别说寄奴的头像了。
她虽是心中一松,却又多了新的忧虑,看似一片祥和的昆川,竟是什么政府告示都没有,可见这昆川要不就是一片乐土,无人触犯法律,要不就是根本就不重什么王法,所有的恩怨情仇都用私斗来解决。
当他们四人在酒楼上的雅座坐下来之后,萩娘更是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楼下一个小摊前,摊主扭住了一个小偷的右手,却是根本没有想要把他送官的意思,而是招呼了周围的摊主过来,一起把他打了个半死,而周围的人也是视若无睹,一个上前劝说的人都没有。
萩娘见店小二也看到了那一幕,却一样面无表情,不由得问道:“小哥,这小偷纵然可恶,但也应该扭送到官府去,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滥用私刑呢?”
那店小二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却是满脸堆笑道:“您想必是从中州来的吧……”
萩娘心生警惕,忙微笑着说道:“非也,我们是从毋敛来的。”
那店小二点点头道:“难怪,您却不知道,此地虽如今名为昆川,原先却是叫做‘越嵩’,是我们罗倮族的地盘,我们罗倮族的男子最为快意恩仇,天大的大事,只要交情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反之,对敌人对仇人,我们是从不姑息的,不置对方于死地,决不罢休,若是不敌,不过一死而已。至于你说的,官府,私刑什么的,此地却是没这个讲究,只有闹出了人命却没人收尸,才会找官府来。”
萩娘不由得有些心惊,却仍是平静地问道:“原来如此,我原先还以为你是汉人呢,官话说得那么好。”
那店小二神色有些黯然,晦涩不明地说道:“昆川如今也有许多汉人,故而大家都会说一些官话,而我……我母亲是汉人。”
他似是十分自卑的样子,讷讷地说了那话,便端起茶盘下楼去了。
刘穆之见萩娘很是不安,忙劝她道:“昨日我去找过那徐城主,他告诉我的,也是类似的情况,如今虽是由爨氏统治着南中,但其实汉族在这里还是弱势,罗倮族才是真正掌有权势的,而即便是爨王本人,也无力改变这种状况,只能通过不断地联姻,来加强与各部族之间的关系,所以如今即便是爨王的王室之中,也多是两族混血,少有纯正的汉人了。”
这情景真是十分眼熟,萩娘回忆着,后世哪个朝代也有类似的事情呢?
是了,满清占领了中原之后,也是鼓励满汉通婚,然而,他们却是唯有纯正的满族皇室,才能作为王位继承人的,而三妃以上的高位妃子,也必须是满族八旗出身才行。
虽然说有汉人被抬旗这一说,但毕竟还是比不过纯正的满人,终身都难免被歧视,被嗤笑。
如今的爨王想必也是骑虎难下,难以平衡两族之间势必会越来越尖锐的矛盾吧。
同父同母的兄弟为了那至尊之位都难免要同室操戈,更别说血脉差异如此之大的两个民族了。
萩娘想到这里,认真地对刘穆之说道:“若是能取得爨王的信任,您以为他可不可能放弃与桓氏的联盟,转而相信我们呢?”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讶地望着她,即便不是目瞪口呆,也是觉得她这想法颇有些异想天开了。
寄奴从未想过还有这种可能性,当下便问道:“萩姐姐,比之桓玄,我们可说是无权无势亦无财,又要如何空口无凭地去说服爨王呢?”
萩娘这一路上一直在反复思量此事,她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谈道:“当年的爨琛需要桓大将军的扶持,一方面是因为桓大将军本就驻军在蜀中之地,成汉被灭之后,爨琛最为担心的,就是桓家找个借口趁势西征,顺便把自己也给灭了,所以才不得不与桓大将军交好,以求安稳。”
“然而如今却是此一时彼一时,即便桓玄要用兵,也绝对不会冲着南中来,一方面难以强攻,另一方面对他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桓氏的目标是建康,然而他自己的江荆二州反而是紧紧地和交州宁州相邻的,南中这一块,都是属于爨氏的势力范围,这许多年经营下来,少说十万二十万的兵甲总该有的。对于桓玄来说,南中不仅是他的近邻,更是他腹背受敌的巨大隐患。”
“所以,如今反而是他桓氏需要爨氏的支持才行。若我是爨王,定然抓住这个机会和他大讲条件,抑或是在背后搞小动作牵制他,若真是让桓氏得了天下,这江东暂时的平衡便不可能继续了,桓氏第一个要回过头来收拾的,就是宁州交州这两个和自己最近的地盘。”
“若是爨王看不明白这局势,反而因为当年和桓大将军的约定而无条件地支持桓玄,那便实在是太愚蠢了……”
“啪!”
众人原是在聚精会神地听萩娘说话,却不料隔壁传来重重的一声拍筷子的声音。
萩娘吓了一跳,当即不敢再说话。
原以为这雅座还算安静,谁知道隔壁竟然还有人,且这雅座的隔音竟是这样不好。
刘穆之还算反应快的,忙端起酒杯道:“来来来,喝酒喝酒。”
萩娘勉强笑了一声,亦是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下去,心中却是无比后悔,自己这可是莽撞了,看着周围的帘幕挺厚实,便掩耳盗铃地以为没人能听见自己说话,简直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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