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娘心中了然,已经说到了正题,便故意虚无缥缈地说道:“心内之因与外物之缘能否有结果,并非我一介小僧能知,但您可知道,万事万物,之所以存在,都是有因的。即便是您不知道的‘缘’,也并不代表不存在,只要您追求的心,也就是‘因’足够,那随之而来的,定然是‘缘’。”
卞范之眼中掠过一丝怀疑,然而萩娘正低着头,没能注意到他这个眼神。
却见他趋近了萩娘身边,更加认真地说道:“还请大师为我指点迷津。”
萩娘见他似是信了自己的话,便侃侃而谈道:“您可曾画过自己心目中的灵台仙境?若是您根据心中所想,画出了想象中的居所,那便是从因生缘,而您再想象自己住在那个您画出的居所之中,那便是因缘际会,虽则并没有实际让您的实际生活发生任何变化,但您精神上却已是享受了仙境之美,得到了内心的平静,这也是我们礼佛之人所追求的境界。”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十分好听,虽则卞范之也曾参加过多次各种寺庙的讲道,却觉得那些人说得过于庄严肃穆,反而少了真实之美,倒不如面前这个小僧人说得令人信服。
他点头道:“您说的话,我竟是似懂非懂,然而,您所说的内心平静,在下倒是能感受到几分。”
萩娘见他颇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忙问道:“恕我直言,您眉间颇有忧急之色,又开口即是问因缘,可是有什么难解之事,还请明言,若是在下能为您分忧,也算是功德一件。”
卞范之起身道:“没什么大事,听您一番开解,我已释然,有缘如何,无缘如何,只要我心中之因不断,终有一日能得其果,不急于一时。”
萩娘不由得大急,后悔自己说得太明白,竟是真让对方大彻大悟了,实在是啼笑皆非。
这个卞范之实在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早知道如此,她就应该故弄玄虚才对。
她忙装作自言自语的样子,悠然道:“世上最为难解之因缘,不过是骨肉至亲罢了,生而有之,至死不断,尤其是这乱世,在下真是羡慕那些父母双全,兄友弟恭的家庭,不用受我这等流落之苦……”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眼去瞄卞范之的表情。
然而,下一刻,她手上便是重重地一疼,不由得忘记了掩饰自己的声线,娇声惊叫出声。
卞范之面上的迷茫和平静早已消失殆尽,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左臂,恶狠狠地瞪着她道:“你是什么人?和方才来我府上送信那人是什么关系?”
“你是……女子……?”
惊觉她特殊的嗓音和柔滑的皮肤,卞范之忙松开了手,却仍是盯着她的举止,防她逃跑。
萩娘心中大惊,没想到这次真的是自己大意了,太过想要引这卞范之上钩,反而被他套话了,不知是刚才自己哪句话出了问题?
她心念电转,迅速地回想了一番刚才自己所说过的话,觉得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她面上丝毫不动声色,更是没有半点害怕想要逃跑的样子,只是低头揉着自己的左手,一边恢复了女子的声线,带着哭腔说道:“你,你这人太过无礼了,我告诉我师父去……!”
方才还是侃侃而谈的‘大师’,一下子竟然变成了个无助的小女孩,卞范之面上神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尴尬地说道:“抱歉,我以为您是歹人,这才出手重了点,事出有因,还请您勿怪。”
萩娘也觉得很是奇怪,自己是说错了什么才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她装作愤然地抱怨道:“师父早就说了,你们这些看似正义凛然的官员最是不识礼数,叮嘱我不要靠近官府,今日不过是路过而已,竟也遭了这无妄之灾,你这小子,是你自己走过来和我聊天,我不过一时心软才点拨了你几句,你怎的这般不讲道理,竟是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
卞范之心中也正是因此而疑惑,顺势便问道:“方才我听您所说的,意在‘缘由因起’,与我朝所崇尚的‘同心无议’是完全不同的,这才会怀疑您的身份,却不是您的师尊是哪位高人,竟是失敬了。”
萩娘不由得囧然,原来还是因为自己业务不熟练,才会露出马脚的,然而先前听闻竺法汰闲时所言的点点滴滴,大致就是这个意思,难道是自己理解得不对吗?
她见对方眼中仍是犹有疑惑,忙故作天真地回答道:“我师父叫竺法汰,您可认识吗?”
卞范之闻言不由得恍然大悟,心中最后一点怀疑也消失了,微笑道:“是我误解您了,若是竺法汰大师的话……也可算是并不难解了。”
萩娘却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便顺势问道:“您为何这么说,难道我的师尊很有名吗?”
卞范之坐了下来,望着远方的天空,慢慢地说道:“是的,很有名,此事说来话可长了……”
“当年简文帝在世的时候,竺法汰大师在帝尊面前讲《放光般若经》,闻者达数万,那可是王侯公卿,莫不云集,盛况空前呢……”
“当时学经听讲的僧人就有数千人,更别说那些笃诚的信徒了,竺法汰大师讲了七天七夜,竟是不知疲累一般,帝尊亲自为他送上斋饭,还为他披上了御赐的袈裟……”
他眼中流露出无比神往的样子,似是十分遗憾没能亲眼见到那次讲经的样子。
“尊师所尊崇的是‘本无异宗’,讲究的是‘心学’,也就是‘心会’之学,当年的简文帝极是赞同他的主张,因此建康宫中大部分文武官员都修习此道,一时间,您的师父俨然成了佛家首座,可谓是尊荣无比,富贵无极。”
他顿了顿,踌躇了一番,这才说道:“然而当时的桓大将军所尚的却是‘心无义’,与您师尊的主张可说是完全相反的,故而……”
他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为难地纠结了一会,这才继续说道:“故而他扶持讲经的僧人,在朝中广为散布心无义学,向众人宣传,宣称心无义才是是佛理中的正道,久而久之,朝中的风向也慢慢地变了。特别是简文帝过世之后,几乎是没人再研习‘本无异宗’了,所以,方才你那么说,我才会觉得有些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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