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公安厅二楼,技侦办公室的门大开着,何卓奎在门前顿了一下敲了两声门,没等有人应声便走了进去。对于技术侦察总队来说,何卓奎可真真的是常客,辽宁省14市地,各地市公安局、区县公安分局,那么多的刑侦干警,技术侦察总队上至队长下至实习警员没有一个不认识何卓奎,抛开何卓奎何老虎的名号,就属他往技侦总队跑的最勤。
何卓奎刚才敲的那两声门实在多此一举,他一迈进办公室就有人高声道:“呦,何队副回来了。”。随着这声招呼,技侦总队综合办公区中和何卓奎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都笑着和他打招呼。队副是大家的玩笑,之所以在这里叫何卓奎为何队副,那是因为他来这里太勤、太频繁了,时间久了大家不见外,何卓奎又总是带着工作来。所以久而久之大家就戏称他为队副,编外队副只在有任务的时候来。在大家打招呼声中,正牌的队副从办公区最里面走了出来,到了何卓奎面前伸手勾住他的肩膀:“走,何队,咱先去吃午饭,回来您再布置工作任务。今天咱不吃食堂,我请你,咱后边啃羊骨头去。”,说话的这人正是技侦总队的副队长张国忠,此人与何卓奎关系不错,一是两人比较对脾气,再者就是他十分认可何卓奎的工作能力,当然了经常从技术上支持何卓奎工作,这让他也沾光了不少的功绩。何卓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两个档案袋笑了笑道:“我这来求援的吃请,不行,不行,这我可不好意思。必须我请。”
最后两人中午这顿饭吃了六、七十块钱,最后还是张国忠抢着结的账:“一顿饭吃这么几个钱,让你结账不划算。给你记账,存起来吃你一顿海鲜大餐。”。两人说笑着回到公安厅大院,路过何卓奎开来的警车的时候,何卓奎才想起尾箱里还有昨天叫人去摘的山楂,从尾箱里拿出两大包山楂道:“咱屯子里也就山货还新鲜,昨天下午摘的,给大家尝尝鲜。”。
“大家都来吃山楂,快来快来,这可是张队亲自进山摘给大家尝鲜的,快来吧,看这大山楂多好。”,七八个警员围了过来。躲开众人,何卓奎随张国忠回到张国忠的办公桌前,何卓奎逐一打开两个档案袋,将今年的一个新案子需要技术比对的情况跟张国忠说完后,从另一个档案袋中取出一个U盘交到张国忠手中:“张队,这是个积案,十五、六年了,这里是摸排的画像需要比对。这案子是我跟孟局的心病,交到您手上,您可拿好了,这可是兄弟的命根子。”。
张国忠接过U盘撰在手里,面色稍微凝正视着何卓奎顿了一会儿稍微压低了声音说:“这是那个两口子?那个……?多少来着?319是吧?”。之后见何卓奎点头才继续道:“这个我多少知道点儿,放心吧,这个我亲自带人办。”。
见张国忠如此重视,何卓奎深深的点了点头。何卓奎抓住张国忠握着U盘的手,用力的握了两下道:“张队,我那边还有事儿就先走了,这个拜托你了,我替我师父和两个孩子谢谢你。有消息任何时间打我电话。你多费心。”。
说完何卓奎起身,张国忠将他送到他的警车旁,看着他上了车,才从副驾位车窗探头对何卓奎道:“那个毕竟十五、六年的案子了比对起来可能有点慢,你放心我亲自带人干,回去路上慢点开,给你师父带个好,那个案子比对结果出来我去本溪看他。”,这番话算是张国忠的许诺了,亲自带队绝对重视,这活必须干明白才有脸见老大哥孟长江。
看着何卓奎开着警车出了公安厅大院,张国忠才转身往回走,此时那个U盘还攥在张国忠的手里。回到办公室,张国忠拿起另外那个案子的档案袋,交给了手下的一名警员,安排好了工作后便只身一人离开了办公室。
开车返回本溪的路上,何卓奎心里一直在纠结这一件事,他现在很想拿着孟长江交给他的那几张画像去见见李冰,可见了李冰要怎么对李冰讲呢?虽然他每隔一段时间找到了空闲就会见见李冰,这么多年和李冰也熟络,但那些见面与这次不同,这次他是要拿着那些画像去揭开李冰的伤疤。他知道李冰现在生活在沈阳,他究竟要不要现在就见李冰一面,画像他没有带在身边,今天见了李冰也就是先看看李冰的情况,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是先让李冰看画像还是等比对结果出来有了下一步进展再见李冰。何卓奎在高速口附近停下了车,下车倚靠在路边隔离带栏杆上点了支烟,低头抽着烟想着。
何卓奎心里想着李冰,可他不知道此时李冰的弟弟李正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就能看到他站的位置,遗憾的是这个距离李正只能隐约的看到警车停在那里、一个人在车下抽烟,同样何卓奎抬起头也能隐约看到李正办公室的窗户。就在何卓奎停车的时候,恰巧李正就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向外望着,李正并没有在意视线中远处一辆警车停了下来。在李正的身后,林爱莉坐在沙发上,从放在茶几上的文件夹中翻出一张文件继续对李正道:“这里有李冰的住址、电话、QQ等全部联系方式。不过她好像很少上网,QQ、Email这样的联系方式还是算了吧。要我现在打电话约她吗?还是……?”
李正笔直的站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其实多年来“找到姐姐”一直是他日思夜想的,又回到沈阳的他,没想到找到姐姐这么容易,虽然与姐姐重名的人不少,但姐姐的经历是独一无二的特征。林爱莉找了个调查事务所,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花了几千块钱便得到了李冰几乎所有资料。这比李正想象的要简单的太多太多了,其实只是李正一直生活在国外,不了解这个时候中国的社会性。这个时候的中国,尤其东北,想要找到一个人真的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甚至找到一个人的实时位置,又或者让这个人在规定的时间、地点出现在你的面前,这些事情只有一个前提就都能做到——钱。
林爱莉见李正不做声,便起身走到李正身后轻声道:“我不建议你去她工作的地方找她,那个玉山泉休闲会所好像名声不太好,那种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又等了一会儿,李正终于开口道:“我想先回本溪华南楼看看,然后再去见我姐。”。
“你想什么时候去本溪?”。
“现在”,两个字一出口,李正便转回身向门口走去,走出办公室,叶良和林爱莉两人也跟在了身后。走了几步,李正顿住,扭头向叶良道:“我只知道叫华南楼,至于具体位置……,甚至导航软件上都没有这个地名。”。叶良跟着顿住对李政道:“这功课我前几天就替你做好了。”。
来到楼下,叶良让李正两人上了奔驰车等他一下,他快步跑到停在不远处的Passat B5GLS V6,从副驾手套箱中取出了一个英国军用的单兵导航仪。坐到奔驰的驾驶位,对着导航仪简单的几步操作、输入一连串的数字并确认后,导航无声的开始了。
当叶良驾车来到高速入口的时候,何卓奎就在他之前不远刚刚过来收费口驶入“丹东、本溪方向”的导向匝道。也许此时李正站在何卓奎面前,何卓奎可能也认不出他,但此时无疑也是一种缘分。正所谓:“更使襟灵憎市井,足知缘分在云山。”,不管人们相信与否,缘分始终是冥冥中已经注定的。从1985年3月19日那天傍晚开始,何卓奎与李冰、李正两姐弟之间就被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时远时近但从未真的分开。
驶入高速不久,奔驰S600便平稳且轻松的超过了四处漏风的桑塔纳警车。
与桑塔纳警车中的孤寂不同,奔驰S600中叶良对李正介绍情况道:“其实华南楼并不难找,那样的老建筑在本溪也为数不多了。那个地方现在叫华南社区,不过大家还是习惯称呼为华南楼,还是平山区公安分局彩屯派出所辖区,现在的平山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叫孟长江……”。
听到孟长江这个名字,坐在后排的李正眼睛亮了一下,他向前探了探身子道:“当时彩屯派出所的那个所长,没错孟长江。”。
叶良没说话,点头表示肯定。得到肯定后李正继续道:“他现在年纪不小了快退休了吧?”。
“他是1948年生人,应该离退休还有六年吧。”叶良回答道。
“案子没破,应该就是烂在他和那个叫刘常宏的人手里。他成了局长了,那个刘常宏呢?”。
“刘常宏本溪市公安局副局长,分管业务,刑侦在他分管内。”叶良不假思索的流利回答,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他比孟长江年长三岁。”。
“好,都还在,还在就好。”,李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然后又抬头问:“我记得还有一个姓何的年轻一点的警察,他现在什么情况?”。
“平山分局现在一个刑警队长叫何卓奎,你说那个姓何的年轻警察应该是他,他1963年生人,同期也在彩屯派出所工作,在派出所工作的时候他刚刚警校毕业不久,符合你说的年轻警察这个特征,如果不是这个何卓奎我再扩大范围找这个人。”。
李正将身体往座椅里沉了沉,眯起眼睛看向车窗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又说:“我想接触一下这个何卓奎,至少以他的年纪还有精力可以做点事儿。”。
李正不知道此时何卓奎就在他身后大概六、七公里远的刘千户服务区,刚从卫生间走出来的何卓奎掏出烟叼在嘴上点燃,两只燕子从不远的天空中飞过,何卓奎正抬头看着它们。
叶良稍微思索了一下问李正:“Baron你想这次就见他吗?”。
李正依旧看着车窗外淡淡的回答:“不,这次我只想回去看看。至于见他……等见到我姐之后再安排吧。”。其实李正心里恨不得何卓奎立刻出现在他面前,他有很多问题需要何卓奎回答,他沉稳的性格告诉他要先见到姐姐,毕竟他回到国内的时间还太短,很多事情不了解,他不想贸然做出什么行动,毕竟要面对的是警方的人,也许从他手中能得到一些有用的资料,虽然父亲的命案是烂在了这些人的手里,但他现在还是要试试能不能争取到这三个人的帮助,即便不能从他们身上得到帮助,但也总比多三个敌人要好。李正也深知自己的一些想法可能太过主观,但客观事实是父母的命案没有告破,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下午四点多钟华南社区外的一个路口旁,叶良找了个位置把车停好,三人分别下车。
十五、六年的光景,这里早与李正儿时大相径庭,路口的那个小副食店早已不见踪影,路边的那个卖金鱼的小店也没有了,好在街、路的位置没有动过,路边的银杏树都还在。李正步伐缓慢的走在路边,每经过一棵银杏树他都要伸出手在树干上摸一摸。姐姐儿时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树下,她蹲在那正往树上绑橡皮筋,另外几个女孩在一旁叽叽喳喳。
李正猛的抬起头看向路对面一条小巷的路口,看到那路口他先是愣了几秒钟,随后疯了一样朝那条小巷跑去。跑进小巷,几栋老旧的俄式建筑就在眼前,李正又突然站住,他只是呆愣愣的站在那没有任何动作。所谓的儿时记忆,对于一个五岁多的孩子又有多少呢?可这是他的家,他那时全部的记忆都沉淀在这里,除了这里在本溪他几乎不认识其他地方,这是在他想家时他唯一能够梦到的地方。他想迈开步子走过去,前面就是他童年的家,可腿却沉重的抬不起来,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抬起了一条腿,却只迈出了很小很小的一步。到了家门口了,他终于回家了,这不是他多年的愿望吗?怎么站在这里却无法继续自己回家的脚步了?李正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片刻后,他一边蹲下身子一边眼里流下了眼泪,蹲下后他双手握住脚腕,放声大哭了起来,很大声的放声大哭,这种哭泣甚至令他窒息,他深深的换了两口气后接着继续哭……
此刻叶良走过来,在他身后站定,林爱莉也走了过来,与叶良不同,林爱莉蹲到了李正身侧,一只手搭在李正的背上,另一只手抱过他的头轻轻抚摸。
李正还是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继续大声的哭着,路过的人都扭头看他,甚至有人在不远处停下脚步驻足观看。典型的东北小城就是这样,总是不缺有时间、想看热闹的闲人。看到有人驻足,叶良瞬间警惕了起来,他快步走回车里,发动车子,一把方向、一脚油门冲进小路,来到李正身后的路边急杀停住。叶良从车上下来,顺手拉开后排车门,之后跑到李正身后,拍了拍林爱莉的胳膊示意她让开,林爱莉刚挪开胳膊,叶良一把从身后环抱住李正的双肩,将李正拉起来便朝车的方向走,就这样李正还是在放声的哭着,直到叶良将他塞进车后排并关好车门,李正蜷缩在后排座椅上继续哭着。林爱莉走到车的另一侧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双手扶在李正的肩上。叶良的目光一一扫过驻足观看的几个闲人,虽然他此时的目光并不冰冷,但还是让那些人感到了寒意,于是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叶良转身靠在了车后门上,摸出烟点了一支,一边抽烟一边不时向四周环视,叶良看似漫不经心的举动,他靠的位置却刚好挡住李正一个的车窗,这让车外看不到李正的情况。
回到车里大概五分钟过去,李正的身体似乎越来越沉重,说着便瘫倒到了林爱莉的怀里:“Bill、Bill,快,药。”,林爱莉大声疾呼。叶良转身用左手拉开车门,身子探向车内的时候,同时递出的右手,递出的同时小药瓶的盖子嘭地一声弹开,左手在伸到李正嘴边的时候一颗药片已经捏在指尖,小药瓶撰进手中,右手拇指与食指轻捏李正下颚,一颗药片落入李正嘴里,随手从座椅中间下方的杯架上拿过矿泉水,扭开瓶盖,给李正喂了两口水。看着叶良这一连串极其连贯且精确的动作完成后,林爱莉缓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