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天色并未持续太久,过了数日,乌云下白雪再次飘落。
北边的寒风刮得力道却柔和了很多。
就在钟诚琢磨阴司的时间里,临近年关的钟家,已经开始杀猪宰鸡预备吃食,好在除夕守岁和正月初一到十五的时间段内,让自家和来客都有大饱口福的基础。
包括花费铜钱扯来的崭新的好布,拾掇着缝织成干净利索的成衣。
怎么说过个年都要光鲜些对吧?
钟家还从河里截来冰块放在屋里,然后才将宰杀好的猪肉和鸡鱼放进去——这样可以充作临时冰屋,让食材保存的日子变得久点,还是钟诚这位老爷子流传的方法。
当然仅限于富户或地主家庭,寻常百姓可没有肉太多怕吃不完的顾虑。
这不忙活完家里的事。
已经年二十九,老大钟谦鞍却提了坛老酒出门。
沿途和认识的乡党亲朋打着招呼,然后就进了里长的院落:“连根叔!”
他谦和的笑着进门:“这是什么香味啊?”扭头看到厨房里的里长媳妇端着碗蒸肉出来,连忙单手提着那坛老酒过去想要搭手:“没过年呢,婶娘就蒸肉吃了啊?”
这位婶娘让开钟谦鞍想帮忙的手:“我来就行!”说着还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听说大侄子你过来,你连根叔非说蒸碗肉先解馋么?”那抹红唇微翘着笑道:“这时候,你这大侄子还不知道,这是婶娘让你好,想好好的疼疼你吗?”
话音落下,顿时钟谦鞍讪讪退后半步:“婶娘自然是对我好!”没敢再多说什么,然后就在这位婶娘的娇笑下进了屋门,里面温着老酒的桌旁已经坐了两人。
靠山村的里长连根叔,以及村里那位推举出来的耆老:“鞍哥来了?”
两人笑着起身打招呼。
长幼尊别,钟谦鞍连忙放下手里的那坛老酒,长长的对两人作揖:“里长,耆老,您两位安好?”说着他快步走过去:“这是谦鞍在县城买的二阳醉,您两位尝尝?”
耆老乃是村中德高望重的老者,虽说有些时候连县令老爷亦要礼敬,但毕竟不是吏身或役身,说话便没有那么多讲究:“汲水县城的二阳醉?”他捋着颌下的白须笑道:“这酒不错,这酒不错,以前尝过,现在想起来,那滋味还在舌头底下回味着呢!”
旁边的里长连根接过酒坛,放在旁边的炕上:“不过今天咱这二阳醉先不喝!”他笑着让钟谦鞍落座,指着自己温在盆里的酒坛:“尝尝我这幽州那边的火酿烧!”
三人各自都坐好,里长媳妇立马把下酒菜都端上来:“您爷们吃着!”
然后领着孩子就去了别处串门。
显然,之前有过叮嘱,钟谦鞍看着桌上的蒸肉和小炒,以及炖的肥鸡,脸色微愕:“连根叔,这是咋回事?”又看向旁边的耆老:“连大爷,还是您在这把关啊?”
耆老同样是连家的族长,这时候却摆手:“得看看你连根叔啥意思啊?”
说着也扭头看去:“把我们爷俩喊来啥意思?”
连根叔笑着摆手:“咱先喝酒?”把酒杯分下去,钟谦鞍起身倒酒,他也敞开了话匣子:“前些日子我去汲水县城,这事大家都知道,但有点事我得和大家说说!”
这位耆老对倒酒的钟谦鞍点点头,白花花的眉头却皱起来:“汲水县那边有啥事?”语气微顿,似是想到了点什么:“莫非…等来年,缴纳的皇粮要加份子,还是县城里传下消息来,要征召民夫去加固河堤,或是去漕河那边给沿途的槽船拉纤绳啊?”
他的年龄已经八十余岁,眼不花耳不聋,脑袋思绪还清晰的很:“连根啊连根,你在这这么客气,这是有事啊!”轻轻点着桌面:“现在,喊来了我俩,想说啥?”
钟谦鞍同样好奇的看过去:“连根叔,年前摆这么一桌,到底啥事啊?”
马上就到过年的时候。
摆的桌上,酒菜相当丰盛,便是大年三十除夕夜无外乎如此。
里长连根叔苦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们!”他也没想多隐瞒:“这事啊,让我看比较麻烦,真得和你们两人,好好说道,问问你们的意见,这才能稳住心神呐!”
看着两人皱眉疑惑的模样,他沉声道:“这汲水县给咱们辖内的村社都下了安排,说是出了正月十五,不等冰雪消融,就要征召咱们全县的劳力,兴修水利和土木呢!”说着他脸上苦楚更甚:“而且我在主薄那打听…说是耽搁了春耕也在所不惜!”
这话顿时让钟谦鞍和那位耆老惊愕,尤其是年过八十的耆老,更是脸色诧异:“这耽搁春耕…那县里的老父母什么意思?”这世上哪有让农户耽搁春耕的事情?
就好比不让屠户杀猪,猎户入山,商户营业,砸锅饿肚子乃至死人的事!
里长连根叔苦笑:“…你看看?”
他叹着气,对钟谦鞍道:“你连大爷脾气好,都这么大反应,要是让其他农户知道了,这年还怎么过?”说着松了松脖领:“怕是真的要在县城附近都闹腾起来!”
到时候真出现农户聚众,闹腾的规模大点,怕是那位县令老爷都要头疼!
至于他这位吏都算不上的里长?
想到这里,连根叔苦笑着看向满脸惊疑的两人:“你们一个是耆老,一个在咱们靠山村附近有威望…”他着重看向钟谦鞍:“据说在县衙那边…还能说上话对吧?”
如果没有县衙的关系,钟谦鞍这个老实人能去县衙拜见县令老爷?
当初出来的那些老农们可都传遍了十里八乡!
对此,钟谦鞍苦笑着点头:“…连根叔,我的确认识县衙那边的人!”语气微顿,他的苦笑愈发艰难:“但说不说的上话,和人家县令老爷,有什么关系啊?”
旁边的耆老叹着气默默应声:“这县令才是正儿八经的官老爷哦!”
县衙里等级森严。
官员,只有县令、主薄、典史才算。
其他的三班六房的捕头和文书,顶多算吏员而已。
至于那些打杂的帮闲,不过是县衙里雇佣的役员,拿钱办事找个体面工作的白役,除了老百姓,见到其他人都要礼敬,身份象征比权利象征来的更大的职位!
所以说这县令老爷开了口,执掌权威,其他人哪里说得进话去?
里长连根叔自然明白:“但这耽搁春耕哪里像话?”
扭头看着钟谦鞍,他缓声问道:“…要是鞍哥能和县衙说上话,那就帮忙问问,那位老爷到底什么意思?”语气微顿:“真耽搁了春耕,这是要命的大事啊!”
耆老在旁边叹气:“别的不说,这春耕,真不能耽搁!”
钟谦鞍明白。
他们都是家里有地有亩的农户人家,说根本,就在地里刨食。
耽搁了春耕,就等于耽搁了数个季度的口粮,饿肚子是小,家里真遇到什么事,饿死人都有可能——这太平年月卖儿卖女卖田亩的破落户,在汲水地界不是没有!
但他们这些勤恳忙活的农户,能和好吃懒做的破落户一样么?!
面色有些犹豫。
钟谦鞍轻声道:“这事…要不等年后再说?”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除夕夜,后天就是正月初一,想到当时在县衙里和那位老爷交谈时听到的话语,他沉声道:“没准等过了年,那位老爷…会来我家!”
这话顿时让里长连根叔和耆老连大爷瞪大眼睛:“那位老爷去你家?”
都是不敢置信:“鞍哥你说真的?”
钟谦鞍点点头:“没意外的话,应该是如此的!”这毕竟是楚源安这位县令亲口说的,但毕竟也是口说无凭,语气微顿道:“当然真来不来,我也说不准…”
但已经让旁边桌上的里长和耆老惊讶:“…鞍哥这人脉竟然如此广阔?”
县令老爷可是一县之父母官!
什么面子,能来寻常老百姓的家里?哪怕就落落脚都非同寻常!
里长连根叔连忙伸手:“来来来!咱们先喝酒吃菜!”说着他看向钟谦鞍:“鞍哥啊,当时你家老爷子,我钟诚老哥就照顾我,这次你虽说是小辈,但叔叔我还真要和你好好地碰杯,咱三个先走一个!”脸色稍有涨红:“在县衙有人脉,前途肯定远大!”
耆老连大爷同样如此:“鞍哥真是厉害,想到你爹钟诚那会就能玩转县城和乡里,没想到虎父无犬子,真是厉害!”三人碰杯,先喝酒吃菜,脸色稍稍缓和些许。
能和县衙里掺杂上关系,到时候怎么说都能躲几天劳役回来春耕吧?
衙门里有人好办事可不是说说!
只是。
钟谦鞍在喝酒吃肉的时候,心里蒙上了阴影:“当时县令说过的…”
咽下嘴里火辣辣的酒液,他的手有点哆嗦:“来年如果大旱…那该怎么办?”抿着嘴,脑袋嗡嗡作响:“我说…该征召民众…大修水利…弄成个灌溉系统出来…”
现在年前就开始放下话来说要征召劳力,莫非来年真的要大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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