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渺听楚子其这么一说,又是一笑。他口中的华阳道长正是她的一个师叔,这个师叔历来怪异神绝,为了光大道门,在传道时喜欢用神技惊人,三休真人就曾经批评他“沉溺方术”,有违大道。
据说,这位师叔为了炼心,居然单足立于悬崖峭壁之边,俯瞰万丈深渊,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站就是一天,把边上看的人吓得目瞪口呆,惊叹不已,送了他一个尊号叫“铁脚仙”。
薛明既听不懂那个什么“出神入梦、烹鸡降鹤”的话,也不知道楚子其说的华阳道长是谁,也就无从开口,只得转头看向祁渺。
祁渺见楚子其心高气傲,语气很是有些狂妄,有心压一压他的气焰,也捎带试探一下他的才华,不慌不忙喝了口茶,才开口说道:“天地之大,造化之神妙,俗世之人受困于红尘烦恼,想寻求一条解脱之道,这才有了道家的修仙炼心,佛家的离世绝俗、以洁为其道的修持,还有儒家的出世、避世之说。”
说到这,她话语一转:“其实,仔细说来,清修与长生只是己身的善果,并非道家的大义。佛家讲解脱,然末流之弊,好禅悦而不修行;儒家求致治,却不能陶铸群生,却反而拥君贼民。”
她双目直视楚子其,见他面露惊讶,想是为自己的话语所动,语气便有些犀利起来:“为何楚兄看不到这些,单单只说道家的不是呢?”
“东华道自东华真人创教以来,主张三教合一,宗风独异,门下弟子大多无妖幻惑人之行,也不以武犯禁,专注内丹修炼,度人扶世。现任掌教清玄真人更是以己本心,济世救民,楚兄何以不见其好,而耿耿于怀其不足呢?”
祁渺这番话说的切中要害,也责问得有理有据,楚子其一时语塞。佛道儒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他只揪着东华道的短处说事,未免有些偏颇。他年少面皮薄,当下只得沉默不语。
“子其老弟,今日你可是棋逢对手了。这几位说来,也是我极要好的朋友,刚才见你们双方要论道,便没有介绍你们认识,怕搅了大家的兴致。”耶律衍见桌上氛围有些尴尬,忙起身把话接了过去。
在得知祁渺被赐婚耶律峻后,他就离开了北洹,来东阳鹿郡散心。这会在这里突然又遇到祁渺,很是有些意外,心下更是疑惑。祁渺等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东阳,莫非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发生了不成?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询问,他寻思着有了机会再仔细问一问。
“原来是耶律兄的朋友,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啊。”祁渺没有继续责难楚子其,随耶律衍转了话题。
“各位,失敬失敬,在下杨时可。”那个年岁最大、声音有些沉闷的少年人,看来也是个极豪爽的人,说着话,端了酒杯就走过来,说是要敬祁渺几人一杯。
祁渺也顺手抄了酒壶,来到对面桌上,挨个儿礼敬了一圈。桌上穿青色皮袍,书生模样叫严师真的少年也很随和,极有礼貌地与祁渺寒暄了几句。
楚子其才高八斗,一直是众人追捧的对象,平日里行事便有些孤傲。刚才见王楫出言不逊,对祁渺几人起了轻视之心,不但没有起身见礼,说话也不是很得体。
后来见祁渺不但礼数周全,那番话说的更是不卑不亢,有理有节。更难得的是,祁渺居然没有乘机给他难堪,还主动过来结交,这份胸襟气度不免让楚子其暗叫惭愧。
当下,他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对祁渺歉然道:“在下失礼了,还望兄台见谅。
祁渺见他知错就改,落落不羁,对他也添了几分好感,笑道:“楚兄不必多礼,刚才兄台所谈,事涉东华道,我这位师兄是个心直口快之人,言语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其实,对佛徒的丹葩发鲜、绿荫永昼、凉飚撤暑、银汉挂户的清静,在下也颇为向往。”
楚子其听了这话,更觉得尴尬,只得转了话头,问道:“兄台是高唐人吧?”
祁渺看了一眼耶律衍,见他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摇了摇头:“在下是北洹人,此番北上,便是要回北洹去。”
“哦,兄台是从南靖来?”楚子其又问。
“正是,去南靖游玩了些日子,便想着也来东阳看看。”
耶律衍听祁渺这么一说,微微皱了皱眉。看祁池等人的样子,风尘仆仆,倒像是大战归来疲态尽显,哪里有那份游山玩水的闲情逸致。
“这十年来,北洹王数万铁骑东征西讨,先后收服了烈王、吉王等五大部族,平息了内乱,一统北洹。前两月又征服了北洛,统一了北方。兄台这次回去,时机正好,若是得了北洹王的看重,大有可为。”楚子其还在为自己刚才的失礼自责,这会想着交好对方,就多说了几句。
“多谢楚兄点拨,小弟会仔细掂量。”祁渺见他刻意与自己交好,有意多了解些,又问道:“以楚兄看来,当今天下之势,孰优孰劣?”
“当今天下,南靖积弱已久,难以有所作为。东阳自宣武皇帝之后,停步不前,只一味守成。西泽日渐式微,不过是蝼蚁偷生。其余则不足道。北洹方兴未艾,假以时日,一统天下,也并非不可能。”
楚子其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幽幽叹了一句:“只怕将来之北洹与东阳,便如现在之东阳与南靖。”
祁渺见他人虽年少,竞有这般见识,暗地里赞叹不已。
一边的杨时可却笑道:“子其老弟过于悲观了,北洹兴起不过是这几年的事,与东阳相比,诚如大象蝼蚁。几十年上百年之后,谁说得清楚会怎样呢,一切还要看机缘。”
楚子其摇摇头:“知人者明,知己者智。东阳如今的情形,时可兄难道没看出来?我等纵然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心,只怕终究逃脱不了‘伟材鲜遭遇,君臣两难全’的下场。”
他这话说的有些悲凉,也戳中了桌子上这些人的心事,一时间一桌子的人都沉默不语。
耶律衍见状,怕扰了大家的兴致,端起酒杯轻笑一声道:“天下事交给别人去操心吧,我等今日难得聚到一起,正当痛饮几杯。来,来,干一杯!”
在坐的都是少年人,又都是朋友,这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家纷纷举杯痛饮。一时间,席间酒杯撞击声、说笑声,此起彼伏。
众人喝的兴起,一个个意气风发,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好不热闹。这一顿酒喝下来,已是无话不说。
喝的尽兴,说得兴起,杨时可提议第二日一起去郊外狩猎,祁池等人是久未狩猎,心痒难忍,一口便答应下来。祁渺与耶律衍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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