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小公主是魔神转世的传闻,已经充斥阖城的大街小巷,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有朝臣已经上书禹王,要求禹王大义灭亲,保全国家和黎民百姓。大多数的朝廷官员只是沉默着,密切关注着禹王宫在这件事上的动向。
重华殿里,斜倚在榻上的奚王后看起来十分的憔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头上裹着的白布还隐隐渗出暗红的血迹来。
“王后,好些了吗?”在侍女搀扶下走了进来的王太后,驻足看向奚王后,眼神里颇有些责怪之意。
“臣妾给母后请安!”奚王后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让母后忧心了。”
“你好好歇着吧。”王太后出言制止了她,“你这要有个万一,你忍心抛下你的那些儿女们吗?”
“母后教训得是,是臣妾鲁莽了。”奚王后脸上露出了愧疚和不安。然而,她的内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懊悔,反而为自己当时的那番举动感得庆幸。
那一日,若不是她拼死一撞,自己的这个女儿只怕早已被活活烧死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算是苟且活下去,她的一生都会活在悔恨和噩梦中,不得安宁。
王太后转头看了眼一边站立着的禹王,责怪道:“你也是,这么大的事,你当时就不能缓一缓吗?你就这么急着想要你亲生女儿的性命吗?”
这架势,禹王一看就明白了,王太后这是生自己的气了,他一向孝顺,忙赔笑道:“母后,您身体不好,有话就吩咐儿子,可别自己气坏了身子。这要有个什么事,您让儿子怎么心安?”
“你母后什么狂风暴雨没有见识过,还怕这些小风小浪?我也没那么娇气,就是有些寒湿之气,哪里就会有事了?”
王太后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浩天,听端木阔的意思,这丫头的命相,连《卜书》都无解。这么说来,这丫头的命还真是异于常人。你且把这丫头留下,看看再说。”
禹王上前搀扶王太后在椅子上坐下,稍稍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母后,不是儿子心狠,这孩子的命数着实有些凶险。若是真的应验了,对于我们禹王一脉,那就是灭顶之灾,儿子不得不为禹王一脉的将来考虑。”
王太后只板着脸说道:“你如今大了,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母后!”
“母后,儿子也是不得已……”
“当年也有人说你命硬,冲撞了你父王,你父王还不是把你当心肝宝贝宠着。”王太后冷哼了一声。
“是儿子的错。”禹王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唉,你也不用难过。那会儿,内忧外患的,依你父王耿直的性子,迟早都会出事的。我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年,时时劝说你父王,最终还是得了那样的一个结果。”
王太后到底还是心疼儿子,见禹王眼圈都红了,转了语气。
“父王是个仁厚的人。”
“是啊,大祭司端木言替你占卜,说你与父命相冲。你父王说,虎毒还不食子,如果将来他真的因此子而丧了命,也是他命该如此。上天让这个孩子降生到这个人世,一定有他存活的理由。”
王太后说到这里,站起身来,转头看向窗外,幽幽叹了口气,“现在看来,你父王是对的。你是当之无愧的禹王的传承人。若不是你,当年咱们孤儿寡母的,早被人赶出北洹了,是你力挽狂澜,挽救了禹王这一脉濒危的命运。”
“当年若不是您老人家临危不惧,抢先一步取得几个世族大姓的支持,当众揭穿了那几个族叔的龌龊勾当,一举拿下了他们,儿子和浩北也留不下性命,更别说王位了。”
禹王转头看了看奚王后怀里的小公主,“这孩子如果只是于儿子有碍的话,也就罢了。魔神转世,这样大凶的命,留下来,整个部族都会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说到这里,禹王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充满忧虑,“这三天来,文武百官朝会之上,人人缄口不言,暗地里早已串通一气,都在等着本王大义灭亲,给他们一个交代。坊间更是流言四起,说什么‘魔神出,天地变,人世灭。’无风不起浪啊。”
王太后听他这话,沉默半响,才说道:“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是有原因的。唉!就在那天,我迷瞪了一会,忽然见你父王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却暗示我跟随他走。我明知道他是不在世十几年的人了,还是随了他去。迷迷糊糊的,就到了昭华殿。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梦到你父王了,看他那样子,分明就是想让我救下这个孩子。”
“现在,上至满朝文武,下至黎民百姓,举国上下都知道了占卜的事。勉强留下了这个孩子,只怕有人会不依不挠,再有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从中推波助澜,一定会搅得整个朝局动荡不安。”
禹王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激烈起来:“还有烈王,这么多年来,一直虎视眈眈盯着我们。这要让他知道了,必然会举兵来犯。到时候,战乱再起,内忧外患,我们这十多年的心血岂不白费了?上对列祖列宗,下对黎民百姓,儿子都无法交待。”
“可这小丫头手心里的那个胎记,和你的如出一辙。上天既然给了你们父女这个相似的印记,一定另有深意。至于卦象么?端木阔难道就不会看走眼?”
王太后转身看向禹王,再次试图说服他:“传闻已经流传了近百年,神谕说‘天煞星现,魔神降临’,北方这么大,那个时辰出生的婴儿,没有上百上千,几十个总是有的吧?”
王太后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他端木家不也有一个么?据说还是天生异相。谁敢说这个魔神就一定是这个丫头?这会儿就把她处置了,如果错了呢?改了运道,只怕我们禹王这一脉会承受更大的灾难。”
奚王后见王太后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自家女儿说情,心里不由升起了希望,忙开口说道:“母后,听说西泽国乌孙大国师的预言,很是灵验。如果能请他为渺丫头占卜,那……”
西泽国曾经雄踞整个中州大陆的北方,大陆东部山地部族建立的东阳国崛起后,两国大战,西泽战败,被迫西迁至大陆的西部。西泽与东阳,还有南方的靖安王朝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已对峙多年。
夷教几百年前从波斯传至北方,本土化后,在北方迅速传播开来。之后,斗败了本土的巫教,逐渐占据了北方诸国第一大宗教的位置,还成为了西泽的国教。
北洹、北洛、高唐等北方小国,在三大国夹缝中求生存,无论政治、经济还是宗教,受三大国影响较大。特别是北洹人,历来对宗教信仰持开放态度,老百姓信仰什么教的都有,就是祁氏王族,昭王、达王、戚王信仰的是夷教,吉王是佛教,烈王和禹王则是巫教。
乌孙大国师在夷教中地位极其崇高,被誉为先知,北方人把他看成天神一样的人物。如果有乌孙大国师为祁渺占卜,或许可以为她洗刷恶名,挽救她的性命。
“乌孙是北方首屈一指的夷教大祭司,又是西泽的大国师,他怎么肯为个小丫头多费心思?”禹王冷哼一声,对奚王后的提议很是不满。
“我去求他,求到他肯为止。”奚王后决然说道,作为母亲,为了自己的女儿,她可以做任何事,哪怕是放下自己的尊严。
“荒唐,我们虽是小国,你是禹王王后,怎么能做那种事?”禹王有些不耐烦了。
“无论如何,这个孩子得先留下,以你父王的为人,他决不会无缘无故托梦于我。”王太后接过话头,“你把这个小丫头送得远远的,让人仔细看着,找机会请乌孙大国师看看。如果真是这个命相的话,再处置也还来得及。”
禹王听了王太后这话,沉沉地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自己左手掌心的胎记,这才微微点了点头,“母后说的是,那就暂且留下她吧。只是,这事还得给朝廷上下一个交代……”
一边候着的奚永见状,忙道:“王上,臣有个主意。”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边上伺候着几个宫女太监,欲言又止。
伺候禹王的大太监文焕已经吩咐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随咱家下去吧。”
文焕说完带着一干太监宫女们退出了寝殿。
奚永这才禀道:“臣的小舅子,也就是王上的侍卫秦风,有个生死之交,姓赵名昂,父母亲友都不在人世了,无儿无女,只有夫妻两人度日。这个赵昂在烈王领地里经营着一个马场,为人爽直义气,在四里八乡都很有人缘,他夫人也是个温婉贤淑之人。”
奚永说到这里,顿了顿,见禹王听得仔细,才继续说道:“如果王上同意的话,臣让秦风把小公主送到他那里去,他夫妻俩定会好生相待。小公主要是去了他那里,神不知鬼不觉不说,也绝不会有人想到,王上居然会把小公主送到仇敌烈王的领地里。”
禹王和王太后听他这话,对看了一眼,脸上均露出了几分深思。
“这事,还得给百官一个说法。”禹王转头看向奚永。
奚永连连点头:“王上所虑极是。至于怎么向百官交代么,臣以为,这刚满月的婴儿模样儿相差不大。除了重华殿内有数的几个人识得小公主外,其余人未必分得清楚,死婴就更难识别了。”
说到这里,奚永压低了声音,“让人找一个相差不大的死婴来,给端木阔送去,按惯例当众处置了,不论是对百官还是百姓,都有了交代,这事也就过去了。”
“这事就着秦风去办,一定要办仔细了。”禹王略一沉吟,吩咐奚永道。
“臣遵命。”奚永行礼退出了重华殿。
奚王后见女儿保住了性命,心里松了口气,转眼想到女儿才满月就要被远远送走,又是一阵揪心。
奚王后这里正忧虑着,忽然听王太后又闲闲地说了一句:“王后,你这重华殿里伺候的人,年龄都不小了吧?该打发的都打发了吧,可别耽误了他们。”
一听这话,奚王后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上,更是惨白一片。王太后这意思,是暗示自己,身边的这些太监宫女,一个都不能再留了。为了女儿,她只能狠下心来了。
奚王后稍稍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请母后放心,臣妾会尽快处理好这事,不会耽误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