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章要正想着心事,女儿的话还未结束。
“还有一次,我去御膳房挑些坚果做点心,一进门就看见陛下站在灶前忙前忙后的,原来是在做菜。”
诗安清脆地笑起来,看向父亲,“爹,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堂堂一国之主,虹王陛下居然会做菜!”
看着女儿的笑脸,暄章要不禁想起他出征涞洲时,玹羽确实也曾下过厨房,为部下做过一桌子好菜。
他当时也同诗安一样吃惊,庖丁之术精湛的君王,他是头一次见到。他还说,如果陛下的治世,能够像做菜一样得心应手就好了这样的话,让玹羽甚为不悦。
“太后居然会让陛下进厨房。”
暄章要也忍不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太后当然不准”,诗安又是捂嘴一笑,“陛下是偷偷跑去御膳房的,他嫌御厨手艺不精,就自己动手做吃的。
一见我进来,就塞了一块鹿肉给我吃。真的很好吃,比御厨做的好多了。”
说着,诗安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有些懊恼地撅起了樱桃小嘴,道:“我从未下过厨做菜,自是不能与陛下相比,但做糕点还是有些自信的。
熟料,陛下的甜点做的更是一绝,好多糕点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视线有些游离的诗安,突然视线集中起来,转向了暄章要,道:“爹,我之前送给陛下很多次糕点吃。你说他会不会背地里笑话我,笑话我做的难吃啊?”
诗安拽着暄章要的衣袖,一脸担忧地摇晃着,犹如个闹情绪的小女孩。
暄章要只觉好笑,不禁用手指刮了一下诗安的鼻子,笑道:“爹可没见过,也没听过,有人吃了你做的糕点后说难吃的。”
对于父亲的安慰,诗安还是不能释然,忧心忡忡。
“陛下的剑术也很厉害,这就够了。明明是个男孩子,厨艺却这么好,真是叫人不甘心。
听说陛下以前在妖林,时常照顾弟弟妹妹,朵昈大长公主忙不过来的时候,都是陛下在掌管厨房。”
像是想起了什么,诗安的眼睛突然闪闪发亮,看着暄章要:“对了对了,陛下说以后有机会会带我去妖林玩,还会给我做烤鱼。
陛下说,他经常给枔子和苾子殿下做烤鱼,而且都是陛下亲自到河里抓的。
妖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有些人很是惧怕那里,传说穷奇就住在那儿。
可从陛下嘴里听到的完全不一样,似乎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
“那你相信谁的话?”
“当然是陛下的了。如果真的像那些人说的可怕,陛下和大长公主他们,怎么可能会一直住在那里?”
暄章要一边听女儿说话,一边一杯接一杯不住往自己嘴中灌酒。
突然,诗安按住了他即将举起酒杯的手。
“爹,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明天就要出发南巡的不是吗,怎么会饮这么多酒?
以前第二天有公务,父亲是从来不沾酒的。”
“这么久没有见到你,爹今天高兴。”
说罢,大将军朝诗安笑笑,又将那杯清冽的酒灌进了嘴中。
“诗安今天也很高兴,要不是年纪还小,就能陪爹一起喝几杯了。”
虽然觉得暄章要今天有些反常,但诗安并未往心里去,脸上旋即露出了笑容,“要告诉爹一个好消息,诗安明天可是会和爹一起南巡去的。”
听到这儿,暄章要脸色一沉,但很快都就收敛了回去。
诗安并未发觉暄章要的脸色变化,仍旧一脸兴奋地讲述着,她昨天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激动心情。
“我还从未出过明洲,爹总是很忙,而外公总担心我的安全,连高翅城都不让我出。
这次,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城了,太后要我时刻守在陛下身边照顾他。”
“太后要你照顾陛下?”
“嗯”,诗安笑盈盈地点了下头,“太后担心陛下,现在陛下虽然每天都精神振奋地处理公务,身上旧伤也不再痛,但他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真担心哪天陛下会突然倒下来……”
一说到玹羽的身体状况,刚才还一脸兴奋的诗安立刻蹙起了眉头。不知道是在问父亲,还是在问她自己。
看到女儿摸样,暄章要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重又涌上心头。
“诗安,你真的要去吗?这可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处理重要的国事。”
“当然要去了!”诗安不假思索地答道,“爹总是说要我多长些见识,这次不就是一次绝好的机会?
而我的任务就是照顾好陛下,女儿还是有信心能够完成任务的。”
暄章要摇了摇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女儿,道:“既然是任务就会伴随风险,而你并没有承担这个风险的必要。
爹希望你这次留在玄景宫,而你娘也不愿看到你遇到危险。”
听到暄章要的反对,诗安不禁疑惑地望着他:“就算遇到危险,但不是有爹在我身边吗?况且这又不是不打仗,为何爹会如此紧张?”
“不管怎样,爹还是不希望你去。”
避开女儿疑虑的眼神,暄章要又饮下了一杯酒。
“就算爹反对,诗安还是要去的。不久前,他们母子大吵一架,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太后担心陛下身子,却又不能直接嘘寒问暖,所以才叫诗安随侍在陛下身边。
陛下身体关系国事成败,而且……”
诗安的下一句话还未说出口,暄章要温暖的大手就抚上了她的额头。
诗安不由一惊,发现父亲正用他一贯严肃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这道视线就像要贯穿她的身体一样凌冽。
半晌,一句让诗安不得不睁大眼睛的问话,直直地传了过来。
“你喜欢陛下?”
诗安先是一愣,随即点了下头。突然意识到父亲话中意思的她,顿觉两颊一阵发热,忙解释道:“诗安只是把陛下当成兄长一般。”
不管女儿如何反驳,做父亲的也只是笑笑,不予作答。
诗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中竟是玹羽,羞涩不已。
她本并未深想,但被人如此提及,心中一颗心却如小鹿乱撞,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索性不再开口,低头开始专心享用美食,只是食不知味,还在想着父亲刚才那句问话。
父女俩之间的谈话告一段落,同时也各自想着心事。
夜渐渐深了,诗安起身告辞。
暄章要拿起女儿的紫罗披肩,罩在了她身上。
“诗安,后宫那种地方不适合你。”
闻声,诗安转过身来,看到父亲眼中竟是哀愁与不舍。
以前暄章要出征,将幼小的诗安一个人留在家中,也不曾见过这种颜色。
“爹还在反对诗安明天的随行吗?我会照顾好陛下,也会照顾好自己。
至于以后留不留在后宫,就请让女儿自己来抉择吧。”
“小姐,晤将军已在门口等候,请您马上动身。”
屋外仆人的声音传了来,显然禁卫队长已经等得过久,不由叫人来催促。
诗安应了一声。
“爹,我得走了,离开太久,要是被太后发现就不好了。我可不想因为我,再让太后和陛下之间发生摩擦。”
诗安说完,转身走向门口。看着女儿的背影,暄章要心头不由一紧。
“……诗安……”
看到再次转过头来的女儿,暄章要屏息朝她挥了挥手。一狠心转过了身,不再去瞧女儿那渐渐丰盈优美的身影,只听见女儿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夜月中。
暄章要心神不稳,一拳击在门框之上。
他刚才真的是想将诗安就此留在家中,并且在脑中已经想好,如何应对太后的质疑。
不管手段有多强硬也要将女儿留下,哪怕不是自家而是玄景宫也好。
看着桌上的三副碗筷,暄章要只觉浑身一阵冰凉。
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想要的温暖家庭,恐怕这一生都无法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