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承太后仍旧心平气和,转动着茶杯上的茶盖,似乎在想着往事,道:“丞相在中央的势力根深蒂固,六部有一半都掌握在他手中,更让人担心的是,他手中握有兵权。
母后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削弱他手中权利,但却总是力不从心。
中央争斗占不到上峰,也只能放眼地方,唯有加强与各地洲侯的联系才能制约住他。
如果连地方势力都被他所夺,那么母后手中还剩下什么能与他抗衡?
任其发展而无所作为,等他将手中刀剑磨好砺锋,自己躺在粘板上任其宰割吗?
果如此,那么现在坐在这王位上的恐怕就不是陛下了。”
“那么儿臣、那么儿臣宁愿不要这个王位!”
玹羽怒气难平,胸脯剧烈起伏着。
“你说什么?!”
太后心中一惊,脸色骤变,刚才还无风无澜的海面上就如投入一块巨石,霎时激起千层浪,她死死盯着儿子那双迸发着怒火的玉眼。
“儿臣宁愿不要这个王位!”
玹羽的回答随着他的愤怒脱口而出,而紧接着太后的一巴掌也打在了他脸上。
之后的片刻,母子俩谁都没有说话,涟书殿中只有母子俩急促的呼吸声。
玹羽的脸一直朝向被母亲所打的那个方向没有动,而太后却一直盯着儿子,眼圈泛红。
“你父王临终时将这个国家托付给哀家,难道就是为了让它在哀家手中灭亡的吗?!
哀家是一个普通的母亲,但哀家更是一国的太后。有些不能做的事也得去做,这点陛下也是一样的!
这个王位不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东西,这上面沾染了多少人的血?吸了多少人的魂?陛下心里应该有数!
不管你要不要,都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
太后说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站起身单手撑在了桌案上,仍旧死死盯着儿子的脸。
“你难道不知道你父王是因何而死?!没错!他就是被尭国的凌威王所杀!
如果说,哀家为报私仇要杀死他的儿子,哀家并不否认。国恨家仇,为了虹国的利益,这并不冲突!”
在喘息了一阵之后,太后眼中寒光闪现,继续道:“因为尭国这个国家的存在,让我们虹国经历了多少场战争?又丧失了多少条人命?宫里的老师应该都教给陛下了吧!
你把这些数字都给哀家好好记住!因为你的心慈手软,日后这些数字如果再继续扩大,那么这笔血债就全都要记到陛下头上了!
做事留有后患,这是为君者最大的忌惮!”
太后喘着粗气,脸色煞白,她踉踉跄跄地转过身去,背对着玹羽。
“如果陛下真的讨厌这个王位,那么就应该一直留在妖林不要出来。
既然来到了玄景宫,那就已无退路可走。”
迈开沉重的步伐,太后慢慢向门口走去,身后突然传来儿子的声音。
“既如此,那么儿臣,也不会像刚到玄景宫时那样听母后的话了。”
太后脚下一顿:“是吗……母后从未对自己做过的事后悔过,所以请陛下也不要为自己的所为而后悔。”
说完,太后一时停止的脚步再次迈开,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踏出了涟书殿的门。
此时,母子两人心中都觉得是那样冰寒刺骨。
虹王和盛承太后的南巡,在众大臣的争吵声中还是被确定下来。
不管哪个大臣高官去说服、去阻拦,玹羽都一概不采,最后甚至闭门,谢绝一切会见。
太后在那晚母子大吵一架之后,就再未去过涟书殿,也未去过高广宫。
玹羽也是一样,连去给太后问安都停止了,整日把自己关在涟书殿处理公务。
他叫玖羽将全国各洲上报来的奏折直接送到玄景宫,并且派出二十名御史、百名侍卫专门负责监管奏折的报送。
任谁都看得出,他们主上是不想再让一本奏折,流进太后的正孝宫了。
母子争权成了高翅城中,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自然南巡之事也被视为母子之间实力与威望的较量。而南巡的真正意义,反倒被人们遗忘殆尽了。
一大早,昔立严挎着药箱前脚走出涟书殿,后脚一队抱着各种奏折书信的小吏就进入了玹羽书房。
望着绿发少年那虽然带着黑眼圈,但却异常兴奋的脸庞。昔立严不禁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箱,顿觉心情沉重。
不过,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梳理自己情绪,马不停蹄地奔向了正孝宫,太后一早就召唤了他。
此时正孝宫中,旬北耀正惊讶着,张大了嘴。
“太后是说多侯的邀请函是、是太后要他发出的?”
看到太后点头,中书令心中波澜一阵高过一阵,“太后这么做是想探查朝中之人的态度?”
太后坐在书案之前,案上摞着一本本厚重名册。
她正翻看旬北耀带回的一封书信,边看边道:“正是。”
旬北耀思忖片刻,道:“那天瑞扩殿上,发声之人的态度可是一边倒。
吏部、户部、兵部以及御史台,这些站在丞相阵营的可都是赞成南巡的。
不过,既然是太后有意为之,他们事先并不知情,所以议事之前应该未经过商量。”
“哼——”,太后冷哼一声,“不谋而合,步调一致,丞相的这些门生、战友、同盟,还真是心有灵犀。”
“不过,那天丞相倒是反对太后和陛下南巡的。”
“他那是做戏给哀家看的,想必觉得他的那些人太过露骨,想挽回一些罢了。”
听到这儿,旬北耀微微舒了一口气,道:“既然只是试探,那太后就没有必要真的去南巡了。
那太后今天叫臣来,是不是打算收回……”
“文书既已发出,自是要去的。”
太后的话,立即引来旬北耀的反对:“太后,他们未经事前商量就态度一致。要是太后和陛下真的离开明洲,他们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既已试探完,太后完全没有必要以身涉险。今后,臣等自会加强对丞相一党的提防。”
太后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依旧看着手中那封书信,缓缓道:“哀家答应过匡兴,让他成为匡洲的主人。”